消失的人(5)
列表滚到了头,在屏幕底部弹动了一下,我没有看见什么类似手术视频的文件名,但我不能确定,列表滚动得太快了,又或许它根本就不叫“手术”,而是叫Surgery、Surg_1之类的文件名,或是干脆以日期命名。
在我看清楚之前,他已经点开了位于列表最末尾的那个文件。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但他们并不在手术室,而是坐在沙发上——我认得这两个角色,他们在《实习医生格蕾》中饰演那个韩国妞克里丝蒂娜和她的丈夫欧文?亨特。
当我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的时候,何金水已经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我足足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来决定究竟该怎么办——我以为我早已经有了和他同归于尽的觉悟,但到了真的需要作出抉择的时候,我却发现要用刀刺穿一个人的心脏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样容易。
我试探性地将刀尖向前伸了伸。
刺了个空!
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几乎是松了口气——然后有人扭住我的胳膊,我的左手腕一阵剧痛,那人为了夺下我的刀直接把我的手腕给扭脱臼了,说不定骨头也断了——这下好了,我四肢中唯一好用的那一条也报销了。
大概是由于手腕的疼痛,有人给我注射镇静剂时我完全没有感觉到,随后,我的意识随着疼痛一起消失了。
我醒来的时候,被一件拘束衣捆在床上。
这对于我来说大概算是个好消息,他们把我看作精神病患者,而不是杀人犯,这表示我暂时不会有牢狱之灾。我的心绪宁静,甚至有点儿愉快,怒气已经挥发得干干净净——然后我意识到,他们大概是给我注射了地西泮之类的东西,说不定还有百忧解。
首先出现在我视野中的是那名精神科医生,她用手电筒照了照我的瞳孔,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动,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的手指,她点点头,说:“他醒了。”
我将眼睛闭上再睁开,精神科医生消失了,随后出现的是苏羽和何金水,苏羽眼睛红肿,看上去似乎哭过,何金水抱着双臂,警惕地看着我——防御性姿态。
我问苏羽:“爸妈都来了吗?”她点点头——但是我看不见他们。
“你怎么会做这种傻事?”她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有些事你不明白……”我说。
“你现在能看见我吗?”何金水忽然打断我。
我点点头。
“我和精神科的李医生仔细检查过你的边缘系统的MRI片,很正常,一点儿都没有受损,也没有抑郁症或是精神分裂的迹象,所以我们认为你的精神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所以你准备送我去坐牢?”
他呆了呆,道:
“罗谦,你从小就是个混蛋!”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我答道。
“但即使你再混蛋,我作为你的医生,也绝对不会碰你的大脑,明白吗?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没碰过你的大脑,我所做的就是止血,然后把它盖起来。”
我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不信?”
我冷笑一声。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松开双臂,凑近我,然后俯下身子,把双手撑在床边,问: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我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十八年。”
“你被送来这里的时候,只剩下半张脸,我估计大概连你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你觉得一个十八年没见的初中同学能够在那种情况下认出你来吗?”
我可以感觉得到,不屑的神色正在从我脸上褪去——我没办法反驳他。
“你应该庆幸我没认出你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不然你的鼻子可就没现在那么挺了!”
“可是你已经承认了在我脑子里动了手脚!”
“我哪里承认过了?”
“在树下的长椅那里,我让你解释对我的大脑动了什么手脚的时候,你的眼神往左下方瞟了一眼——左下方,而不是右上方,说明你准备说真话——你看过《别对我说谎》,表情不会撒谎!”
他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我,然后忽然大笑起来:“这就是你的依据?微表情?”
“你有什么话好说?”
“侦探先生,麻烦你想想看你那时在干什么。”他用手点着左胸口,“我往左下方瞟,是因为那时有把刀顶着我这里,我在看那把刀——你觉得这个解释怎么样?”
这回又轮到我无言以对了。
“你……真的在看那把刀?”
“当然是真的,不信我拿把刀顶在你胸口,看你会不会去偷瞄它?”
不可能,我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说服的,这一定是那些镇静药物的作用!
然而道歉的话已经不由自主地从我口中吐了出来:
“对不起。”
他盯着我:“现在信了?”
我摇着头,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
“对不起,是我完全搞错了!”
“如果现在我把你松开,你不会再和我拼命了吧?”
“前提是你告诉我我的脑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当然,我也有个大问题要问你呢!十八年前?究竟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我又坐回我的轮椅上,用右手轻轻揉着左手腕——骨头没事,只是脱臼而已,现在已经接回去了。
何金水一边将一排头部纵截面的MRI片夹在灯箱上,一边问我:
“你知道米勒法则吗?”
我摇摇头。
“人的大脑只能同时处理7±个信息团,所谓米勒法则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也就是说,大脑功能最强的人,大概能够同时处理9个信息团,而那些无法集中注意力的人,就只能处理5个,或者6个,当然,大部分正常人的处理能力是7个。”
我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但是你的大脑出了问题。”他继续道,“现在的你,大概只能同时处理两个信息团——人类日常所接收的信息,有90%以上来自于视觉,而那些静态物体所含信息量很有限,大部分的信息来自于动态的物体,比如人,一个在活动的人所含的信息量是非常巨大的——这就是你的听觉和静态视觉几乎不受影响,但同一时刻只能看到两个人的原因。实际上,你的视觉也完全没问题,只是你的大脑处理不过来那么多的信息,只有把它们忽略掉。”
“为什么会这样?”
他伸出两根手指,分别指向居中的那张MRI片子中“我”的前额和后脑:“你从八楼跌下来,头部受到了严重的撞击,你的大脑先是撞上了前额的颅骨,然后又弹回去,撞到枕部的颅骨,大脑就这样来回弹了好几下——就像摇晃生鸡蛋中的蛋黄一样——但是你的情况要严重得多,因为颅骨是人身上最坚硬的骨头之一。”他晃动着手指,模拟着大脑在颅骨中弹来弹去的状况,“于是,你的前额页和枕页的某些部位就受损了——很不巧,这两块区域恰好负责综合信息处理和视觉信息处理。”
“我有机会复原吗?”
“我不知道。”他遗憾地摇摇头,“我要是有办法能治好你,那明年的诺贝尔医学和生理学奖就是我的了。”
“不知道,那就是有机会?”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听我说,罗谦,你已经算是运气好的了……”
“我知道。”我打断他——我实在是受不了那些安慰的话,“我明白。”
他似乎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将那些MRI片子又一张一张地取下来。
“我家人知道这些吗?”我问。
他点点头:“我已经对他们解释过你的情况了。”
“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我笑笑道。
他显得有些尴尬。
“警察什么时候带我走?”我又问。
“我把警察打发走了,我对他们说我们医院的精神科会搞定的。”
我点点头,说:“对不起。”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能理解,这事也不能全怪你。”
“不,不是为这次。”
他疑惑地看着我,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