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不死他的。”林俊恨恨说：“以真实世界的时间来看，大约是三四个小时，这恰好是合同上的时间。”

“三四个小时，那还好嘛，就让他在这待着吧。”阿宾完全放下心来，笑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很快，我们很快就能出去，待会儿工程师就会唤醒我们。”

林俊并没有说谎，只是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不一样，真实世界的一秒钟，是虚拟世界的五分钟，所以三个小时的真实时间，就是这个空间中的三四十天。

“是的，我们很快就能出去啦。”他的脸上缓缓露出微笑。

亡者日记（上）

文/月下桑

外婆最后的包裹

1

11月14日星期三今天的天气：（基本上）阴天

亲爱的，你今天做了什么呢？

——没什么特别的，睡觉，起床，做饭，吃饭，工作，然后继续做饭，吃饭，准备睡觉。对了，今天电视上重播了一部很老的片子，小时候看过的，现在看起来和小时候理解的完全不一样，有点有趣。

今天的天气如何？我希望是阴天，你知道的，我喜欢阴天时候的海边，尤其是暴雨的时候，那是我们相遇的天气。

——今天确实是阴天，云彩很多，层层遮住天空，偶尔露出灰色的天空，就像龟裂的天花板。

天气凉了的话你要注意保暖，你这个人总是没有季节感，时间不早了就睡觉吧，晚安，明天见。

——晚安，明天见。

写下最后一个句号，关鱼合上日记本，拿起桌上的杯子，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厨房。她的视线不经意地飘向窗外：天空漆黑，仿佛酝酿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明天估计还会是阴天，心里想着，她慢慢溜达回卧室。将日记本放在枕头下，关鱼拉起被子的一角钻进去，安心等待黑暗将自己的意识吞没。

她搬到这栋外婆留给她的房子里已经两个月了，每天都睡得很好。这对别人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对她来说却简直是奇迹！因为她一直有严重的失眠症。

她和外婆并不相熟，外婆是个怪人，未婚生下了她的母亲，独立抚养母亲长大，在那个女性备受歧视的年代吃足了苦头，等到母亲可以独立生活以后，她便自己搬去另一个城市，仅靠信件和旁人联络。

关鱼脑子里残存的、关于外婆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个是她的名字是外婆起的；再来就是外婆的歌谣。

关鱼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探望过外婆一次，那个时候她就开始睡不着了，半夜偷偷溜到外面，却看到了同样没有睡的外婆。外婆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头，并不温暖的瘦细手掌，有海的味道。那个夜里她睡得很香。

前阵子，关鱼终于到了连续一星期整夜无法入睡的程度。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外婆的手掌，然后她就毅然决然地拎着行李，来到了这座滨海城市，凭借信件上的地址来到了外婆的房子。

不过外婆已经无法抚摸她的头让她入睡了。外婆已经是垂暮的老人，一个义工在照顾她，关鱼赶到的时候，外婆刚刚经历过一次重度昏迷，虽然大命不死，脑子却糊涂了。当下，关鱼决定留下来照顾外婆。

糊涂了的外婆很安静，每天只是看着窗外，义工说老人喜欢看海，原来身子还能动时，每天都坚持去海边散步。外婆最喜欢阴天时候的海，可以呆呆地坐在海边整整一天，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海。

“是个安静的老人。”义工说。

外婆去世的时候也是安静的，一句话没说，只是盯着窗外一角灰色的天空。关鱼记得很清楚，那天是阴天。外婆在最后的时刻认出关鱼了，轻轻叫着她的小名，终于像关鱼期待的那样摸了她的头，然后笑了，最后安静地离去。

外婆留下了这栋位于海边的破房子给关鱼。靠海的房子听起来似乎不错，不过实际上住起来并没有想象中舒服，尤其是把这里当作住家、一年四季常住的话。入秋以后，海边的空气湿冷刺骨，盖棉被会潮，盖毛毯又不够舒适，所以在这里盖房子的人不多，这是栋孤单又偏僻的房子。

关鱼毅然辞去了自己大城市里的高薪工作，将外婆的房子简单修葺了一下，凭借自己全科医生的执照，她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家庭诊所。

只有在这栋房子里，她才能够安稳地睡着——只这一个原因，就足够让她留下来。

这是外婆留给她的魔法小屋。

屋子里原本的东西，关鱼全都留了下来，每天整理一部分，她觉得自己对外婆的了解就多一分。

然而越是了解，关鱼就越觉得，她的性格搞不好更像外婆。如果早点过来找外婆就好了，她们或许会非常谈得来。

外婆的性格严谨而规律，在她的遗物中，关鱼竟然发现了四十多本日记！这是个惊人的数字，不过关鱼并没有看，她觉得即使是亲人，即使是死者，也有权利捍卫自己的隐私。所以关鱼将那些日记上的灰尘掸掉，然后珍而重之地放入柜子里，旁边再放些樟脑丸防潮防虫。

让关鱼特别注意的是外婆的日记本。除了已经写完的，她还发现了四本崭新的本子。关鱼不想浪费，便将那些本子拿来用。她本来以为那些只是普通的本子，纸张看起来有些浸水后特有的弯曲，等她自己用了，才知道原来一点也不普通——确切地说，是内容不普通。

有人在本子上写了话。

写在本子里面的字里行间，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像提问，又像闲聊——今天心情如何？天气怎样？有没有什么奇遇……像是温柔的情人，在睡前和你轻声聊天。

关鱼没有将日记往后翻，可是她知道，外婆的这些日记本一定全是这样！

这应该是一份礼物，有一个人如此贴心地为外婆准备了几十年的日记……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那个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话的呢？他（她）和外婆是什么关系呢？

关鱼在回答日记上那人的话的时候，心情是柔软的，就像一天的劳累完全得到舒缓，就像一杯温热的牛奶，她不想提前知道那人第二天的问候会是什么，可是又迫切地想要和那个人“交谈”，于是她也有了写日记的习惯。

因为“那个人”的缘故，虽然她现在是一个人，但她并不寂寞。

也不对，她并不完全是一个人。外婆……还在这个房子里。

按照外婆的遗愿，她的尸体将放在她早就准备好的棺材内，在旧居停留到十五号。这是一个有点可怕的决定，不过关鱼决定尊重外婆的遗愿。

明天就是11月15日，外婆的尸体将在下午火化，今天是外婆在这个屋子里的最后一晚。

“晚安，外婆。”轻声对着空气说了句，关鱼将被子盖过了脑袋。

白天果然天气阴沉，空气潮湿、气压很低，关鱼推开窗户看到阴霾天空的一刹那就开始心情低落。预约九点半的张太太，八点二十就来了，本来是在讨论胃病问题，结果说着说着，就开始自发教授关鱼无锡排骨的做法，说得兴高采烈，口沫横飞，关鱼却觉得头疼了。

脸上拼命搬出职业微笑，关鱼掸了掸张太太的病例：“太太，我记得我上星期告诉你，按你的病情，暂时不能吃肉，吃些好消化的东西比较好……”

“呃——可是那个排骨真的很好吃。”张太太愣了愣。

关鱼开始怀疑她先生是不是开肉铺的，而她只是来向自己推销生意的……

“抱歉，我是素食主义者。”这句话是真的，说来这也算是外婆留给她的第三样东西。

外婆是素食主义者，母亲也不吃肉，父亲如果想要开荤，还要自己到外面吃。

关鱼到现在也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

“啊？不愧是医生，真是……真是……”咂了咂舌，张太太终于不再唠叨。

接下来总算进入正题，和病人讨论了她的病情之后，重新开了药物，关鱼送走还想和她讨论排骨问题的张太太时，似乎要下雨了。

张太太走后没多久，果然开始下雨，大概是因为下雨，第二名预约的患者打来电话取消了预约。关鱼叹了口气，推开了窗子，潮湿的空气夹着寒气透进来，她感觉自己烦躁的心情舒适了很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