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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小雪坐在沙发上,正捧着一本相册看,里面是我们一家人的记忆。母亲不厌其烦地指着相册对小雪说:“你看,这是你六岁的时候,你和你哥打架,还有,这是咱们一家出去旅游照的,那时你都十八了,还有还有,这是你满月时的照片……”
小雪的表情始终木呆呆的,好像照片里的那些人和物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想不起来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小雪皱着眉头说。
看着母亲专心致志的样子,我觉得有点讽刺。是啊,她怎么可能想得出来,虽然她和小雪长得一模一样,但她根本不是小雪,真正的小雪已经死了,或者说,已经枯死了。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当我和母亲去取小雪的植物人时,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六号大棚里,小雪的植物人已完全从本体上生长出来,只有脚上的大拇指还稍微连接些许,像一颗熟透的果实,趴伏在支撑她的藤架上。而真正的小雪,像一株经历大旱的庄稼,已经枯死。
柯叔叔说得对,小雪健健康康地重生了,只是另外一个小雪已不复存在。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无法适应这个新的妹妹,我固执地活在过去的世界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诫我,这个小雪根本不是我妹妹,我的妹妹因她的生而死去,那个理应躺在病床上、继续无知无觉给我们痛苦的小雪,才是我妹妹。
母亲还在给这个植物人填充小雪的记忆,我再也受不了了,走过去,一把拍翻那本相册。
母亲惊讶地望着我:“你干什么!?”
我望着那个被我吓坏的植物人,笑道:“你真的入戏了?你应该清楚,她根本不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已一巴掌打在我脸上:“你给我住嘴!”
那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半夜,母亲来到我房间,坐在我身边,严肃地警告我:“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再在小雪面前胡说八道,她就是我的女儿,就是我的亲女儿。”
我冷冷地说:“你的亲女儿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现在已经被你和柯叔叔害死了。家里那个人不过是个植物人。”
母亲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说:“你真的变了,看来失忆对于某些人来说也是一味良药,就好像我的小雪一样,她忘记那些过去,对她来说更幸福快乐。”
“你什么意思?”
母亲怪笑起来:“你真的以为你是个善良的好人吗?你真的以为你可以用辱骂来评判我的所作所为吗?”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你真的以为小雪是因为车祸才变成植物人的吗?”
我不理解母亲的意思,但她后面的话,让我的世界翻天覆地。
那晚,我的脑袋再一次剧烈疼痛起来,一些画面片段式地在脑袋中翻转——我在三楼窗前死死掐着小雪的脖子,桌子上放着一张“放弃父亲公司股份”的授权书,我逼迫她签署,我将宁死不从的她推到窗口,我看到母亲冲进来阻拦我,看到撕扯的我们从三楼窗台翻滚下去。
最后的一刻,我落在小雪身上,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我好害怕。直到柯叔叔告诉我,短暂性失忆在医学案例中经常出现,患者因为头破受到重创,或者丧失一部分记忆,或者忘记所有记忆,时间长短不定,有的会想起来,有的则一辈子都记不起来。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小雪是假的,我也是假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