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妈妈加班很累就早早睡觉了，我悄悄爬起来打开电脑，发现木头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我主动在QQ上说话了。

——木头，是我。

没想到，他就隐身在网络的另一头，立刻打出几个字。

——你到底是谁？

——申明。

——别开玩笑了！

——你不相信我吗？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大半夜的，不要吓我！

我这才注意到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走到凌晨一点四十分了。

——如果你不相信我是申明，何必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不知道，只是有些想他，都死了快十三年！

——我没死。

木头停了片刻才回答我：

——我看到过你的尸体。

这句话让我胸口发闷，手指颤抖。

——在哪里？

——在你的追悼会上。

——我是什么样子？

——你躺在水晶棺材里，只是容貌有些怪异，脸色白得吓人，他们说是化了很浓的妆，才能掩盖你已经腐烂的脸。你的爸爸妈妈哭得很厉害，几乎当场昏倒过去，还是我和马力把你妈妈扶起来的。

这回，轮到我在电脑前毛骨悚然了。

——除了你们俩，还有谁去了我的追悼会？

——还有阿鹏与慕容老师，其他人都没去。

——欧阳小枝没有去吗？

——我没看到她。

——好吧，但我还是谢谢你！

QQ对话框里不停地显示着正在输入。

——最后，我看着你被送进了火化炉，你爸爸亲手将你的骨灰捡了出来，我和马力都大哭了一场。

——好兄弟！

——不对！我跟你说这些干吗？你又不是申明！

——如果我不是申明，我就不会知道你在高二那年暗恋一班的小美，每天写情书还托我带过去，结果一封回信都没收到过。

——你是马力！你成天跟申明在一起，只有你才会知道！

我的窗外，大槐树影婆娑，似乎有雨点打在玻璃上。

——高三上半学期，有天晚上，马力请了病假，阿鹏请了事假，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寝室，你说有本笔记本丢在图书馆里了，里面写了许多对于同学和老师的牢骚话，你很害怕明天早上被别人发现，要我半夜陪你去图书馆拿回来。你知道我对于朋友从来是两肋插刀的，于是我们一起逃出寝室，翻进图书馆的窗户，帮你拿到了笔记本。但是，我忽然想起神秘小阁楼的传说，便拉着你爬上小阁楼，发现里面落满灰尘，堆着不少破烂的老书，你居然还捡了一本《悲惨世界》带走了。阁楼的天窗外闪着月光，一只黑猫从屋顶经过，瞪圆了眼睛看着我们。当时，我记得你说了一句话：这只猫像是被鬼魂附体了，绝对不是好兆头，说不定这里会死人的！

我想，最后那句话应该是一字不差的，我的记性很好，不是吗？

看到木头好久都没有答话，我怕他离开电脑，便加了一句：

——这些细节只有我才知道，大概你也没记得那么清楚吧？

等待了差不多一分钟，QQ上才显示在输入文字：

——我记得！那本破烂的《悲惨世界》，一直藏在我的床头柜里，但在你死后，就被我烧掉了。

——你经常半夜里打着手电筒翻那本书，你说书里有过去的学生留下的情书，你还说这个秘密谁都不许告诉，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木头，其实你并不知道，我曾经偷偷打开过你的抽屉，把你的《悲惨世界》仔细检查了一遍，只有在滑铁卢战役那段的插图里面，才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凡是看过这本书的人，都会遭遇厄运，不是死于刀子，就是死于绳子！

——申明，你这个王八蛋！我不是说了不准动我的书吗！当我第一次看到那行字，就感到非常害怕，很后悔把这本书从图书馆的小阁楼里偷出来。但是，我又想这大概是过去借书的学生的恶作剧吧，便把书藏起来没当回事。然而，一年后厄运的诅咒居然成真，你在魔女区被人用刀捅死！

——是，我死于刀子。

——所以，我把那本书烧了！从此以后，我就对绳子感到莫名的恐惧，在我身边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东西的，哪怕听到这两个字都会恶心。

——木头，你还好吗？

——很惨！

——怎么回事？你不是读书很用功吗？肯定考进了你钟意的大学。

——是，我每天每夜都在复习功课，高考成绩出人意料得好，如愿以偿考进了第一志愿报的那个大学。我原以为只要努力读书，未来总是光明的，会有令人羡慕的工作，一份不错的收入，还会找到心爱的女孩。可是，这一切全他妈是幻觉！从小大人们说的全是骗人的！大学毕业后处处碰壁，家里没关系，比我差的同学都找到了好工作，我只能分配进出版社。我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图书编辑，但所有选题都被总编枪毙了，最后只能去做校对，没日没夜看着那些书稿，逐字逐句地用红笔圈点。我经常为民营出版公司校对惊悚小说，总是在半夜到凌晨时分，让我心惊胆战得难以入眠，第二天累得在地铁上睡着却还在做噩梦。

——你没结婚吧？

——上个月刚分手，算了！女朋友嫌弃我没房子，还说我胆小如鼠，活得像具尸体似的！我倒是羡慕你，死在最美好的年纪，不用像我这样经历那么多苦难。

看到木头的这段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个白痴似的呆在电脑前。

他紧接着打出一段话：

——申明，你真的死了吗？

——你不是看着我被火化的吗？

——晕！你都烧成了一把骨灰，怎么可能在这里跟我聊QQ？

——木头，我就在你的身边。

——不，这是幻觉！你只是我大脑里想象出来的人！我想我该继续吃药了！你快点滚出我的大脑！

——你以为这是国产恐怖片吗？

显然，木头因为看多了惊悚小说，就不进电影院看“恐怖片”了。

我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这是真实的幻觉！

——就像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幻想在1994年夏天发生的那件事，永远都只是一场噩梦。

——木头，我们不是说好的吗？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这辈子不说，下辈子也不准说！

忽然，我才意识到自己正是下一辈子。

——申明不是死了吗？对死人说又能怎样？

我想，木头的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刚才还当我是幻觉，现在又确认是在和死人对话。

——但是，除了我们四个人以外，还有第五个人知道！

——谁？

——柳曼。

——她？如果我没记错，她不是比你早死两天吗？

已是凌晨两点半，我很担心妈妈会醒来，要是被发现我还在上网就惨了，我仓促地打上一行字：

——她的死，应该与我们的秘密有关。

——申明，你是什么意思？

——你懂的。

——幻觉！这是幻觉！我要去吃药了！吃药了！吃药了！吃药了！吃药了！

……

对话框屏幕上已经布满“吃药了”三个字，我扬着双眉看木头在QQ上刷屏，心想他到底在吃什么药？

窗外，雨越下越大，让我想起自己遇害的那个夜晚。

等到天亮，就是清明节。

第二天，因为要读书没去扫墓。我熬到妈妈入睡后，悄悄上QQ跟木头打招呼，但一直没有等到回复，难道我已被加入黑名单了？

木头，我很担心你。

一周之后，我在校内网的班级主页上，看到班长发的一条帖子——

“木头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