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年，十四岁。

上辈子的1991年，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任天堂红白游戏机，那是爸爸花掉一个月工资买来的，为奖励我语文考试得了头名。我常跟爸爸一起打“坦克大战”，请同学们来家里玩“魂斗罗”。如今孩子们都在玩网游，而内心已三十多岁的我，早就不感兴趣了。

四月的春夜，我在网上看前世最喜欢的《天书奇谭》，最后神仙袁公被抓回天庭时，QQ声急促响起，有个陌生人要加我为好友。那名字怎么看都很眼熟，直到我想起那张脸。

我直接在QQ上打出一行字：“你是谁？”

——你是谁？

不到一分钟，对话框有了反应，复制了我刚才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的QQ号的？

——今天，是木头的一周年忌日，我去他家登门拜访，正好看到他的电脑还在。我很好奇他的死因，在征得他的父母同意之后，我打开了他的电脑，发现了他的QQ聊天记录。在他上吊自杀之前几小时，就在跟你的这个QQ号聊天。而在发现木头自杀身亡时，这台电脑处于关闭状态，因此他的父母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没错，他是阿鹏！

想起将近两年前，我在柳曼家门口偶遇的阿鹏——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很粗鲁的那个暴发户，而是内心充满怀旧与情谊的汉子。

——你全看到了？

——是，难道还要我把聊天记录重新贴出来给你看吗？

——不必。

——你究竟是谁？

事已至此，只能对兄弟坦诚相待了：“申明！”

——放屁！

——连木头都相信了我，为什么你不信呢？

——他相信了你，所以他死了！王八蛋！

可以想象阿鹏在宽带那头的激动，而我心平气和地打字：“那你认为我是谁？有谁会冒充申明？又有谁会知道我们四个人之间的秘密——马力？”

——几分钟前，我刚跟他通过电话，木头自杀的那天晚上，马力通宵跟一群人喝酒聊天，至少有八个人可以为他作证。然后，我把你跟木头的聊天记录都发给他看了，但他告诉我这都是恶作剧，让我不要再为这件事操心了。

好吧，马力早晚都要知道的，但他什么时候才会相信呢？

——你现在想怎么样？

——我有你的QQ号，很容易就能查到你是谁！你要么现在就老实交代，要是等到被我抓住的话……我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

我对着电脑发呆，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响起妈妈疲倦的声音：“望儿，你怎么还不睡觉？明早还要去给爷爷扫墓呢！”

“哦，妈妈，我马上关电脑。”

我回头紧张地看着QQ，让人窒息的沉默，不知阿鹏是不是在调查我的IP地址。

——我们见面聊吧。

打出这行字的时候，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能保证是你本人吗？

——只要我能说出你的所有秘密。

——明天下午，四点，亚新生活广场门口，如果你真的认识我，就可以见到我！

——不见不散！

等到妈妈站在我身后时，我已迅速关闭了电脑。

第二天，又是清明节，早上跟大人们去郊外扫墓。中午难得的聚餐之后，我和妈妈回到家里，我推说要去同学家复习，就飞快地跑了出来。

前往亚新生活广场的路上，我却忐忑不安，犹豫要不要找黄海警官来帮忙？要是阿鹏那家伙对我使用暴力，或者还带了一群打手的话，我这个十四岁的初中生岂不是惨了。

可是，这种事要是让黄海知道了，他会对我怎么看？认为我是个患有重度妄想症的精神病？是我在一年前害死了木头？但我要是逃跑的话，早晚会被人追到家门口——我可不想让前世的恩怨，连累到这辈子我最爱的妈妈！

想着想着，我已经来到商场门口，果然看到了那个胖子。他的面孔看起来有些浮肿，衣服也不是名牌，手提包更有种山寨货的感觉，神情紧张地向周围扫视。

我深呼吸了几下，径直走到他面前说：“阿鹏！”

“你？”

显然，阿鹏被我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我只是个孩子。

“下午四点，亚新生活广场门口，不是你说的吗？”

“不，不可能是你，臭小子，滚开！那个家伙藏在哪里？是不是他花钱雇你来的？”

他一把将我推开，对着周日的街道张望，仿佛有个幽灵正潜伏在热闹的人群中。

“不要白费工夫了，就是我！”

“别找死！”

这家伙恶狠狠地看着我，而我心里害怕得要死，但又必须要硬挺住——

“阿鹏，你个死人啊！”

这句话让他彻底怔住了，眯起眼睛看着我的脸，却又惊恐地后退两步。

因为，我刚才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上辈子的我在寝室里的口头禅。每当阿鹏这家伙惹出些祸来，我就会愤愤不平地抱怨——我完全沿用了申明的口气，就连声线也有些相似，仿佛被死去多年的灵魂附体。

“等一等——你刚才说什么？”

“我以为你早就忘掉了呢。高一你把黄书带到寝室里，还塞到我的枕头底下，我就脱口说出了这句话，后来居然就叫习惯了。”

阿鹏的嘴唇在颤抖，他还是看了看四周，低声对我说：“你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来到星巴克，他给我点了杯热柠檬，给自己点了杯咖啡。好不容易找到个空座，他盯着我的眼睛说：“告诉我，是谁在背后指示你这么干的？”

“申明。”

“靠！”

他才三十二岁，却整理着越发稀疏的头发，看起来异常疲倦的样子。

“你不信吗？”

“信个鬼啊！”他托着下巴，审问般地说，“你——是柳曼的家属吧？”

“不。”

阿鹏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对啊，柳曼家里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秘密？又不是她本人！除非她能从坟墓里爬出来！”

“你说柳曼也知道我们的秘密？”

“嗯？”

我的话让他愣住了，拧起眉头看着我，先是点头又是摇头，表情有些后悔。他轻啜了一口咖啡，这才恢复了镇定：“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司望。”

“啊？”

他听着打了个冷战，我便解释道：“司令的司，眺望的望。”

“哦，好怪的名字啊。”他知道不能对我来硬的，只能继续放软语气，“你今年几岁？”

“十四岁，读初一了。”

“申明死的时候，你应该还没出生吧。”

我镇定自若地回答：“是，我在他死后半年出生。”

“那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

“你不敢想象的——真的要听吗？”

“快说！我没那么好的耐心。”

嘈杂的星巴克角落里，我低头在阿鹏耳边，用幽幽的气声说：“我被申明的鬼魂附体了！”

他猛然把头抬起，恐惧地看着我，又拼命摇头：“胡说八道！”

“阿鹏，你个死人啊！”眨眼间，我恢复了上辈子申明的语调，“阿鹏，你又在抄我的语文笔记了！下次考试我再也不帮你作弊了！阿鹏，你个死人啊！快点把我的《雪山飞狐》还给我，那是从门口杂货店里租来的书！呸！你才喜欢女店主呢！阿鹏，你个死——”

“住嘴！”他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却双手抱着耳朵，一副痛苦到极点的样子，“求求你不要再说了，申明！”

他开始管我叫申明了！我继续用上辈子的语气说：“阿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要让你相信，我从没离开过你们，我的兄弟！”

“申明，你怎么回事？当年究竟是谁杀了你？”

我苦笑了一声：“要是我知道答案的话，恐怕就不会变成孤魂野鬼了！”

“连你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天哪——那又是谁杀了柳曼？不会真的是你吧？”

“浑蛋，我看你才是鬼迷心窍了呢。”

说罢，我大胆地抽了阿鹏一个耳光，心里觉得好爽！

“对不起！”他却丝毫没有反抗，还乖乖地低下头来，“我不该乱猜疑你的！这些年来，你的冤魂一直飘荡不散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