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儿子被他杀死之前几个月，有次高三家长会上我遇到了他，第一次见面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你是个优秀的警官，而我是个资深的检察官，我们都有过相同的办案经验，任何内心里有鬼的家伙，无论表面上伪装得多好，都逃不过我们俩的眼睛。我敢保证——他绝对不是个普通的数学老师！”

“是，他是全市有名的特级教师，当然不普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在他的眼睛里，隐藏着一种恶鬼般的邪气！你要相信我的直觉，尽管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友善，虽然他偶尔会露出一种高傲，但以他的地位来说也很正常。但我知道那并不简单，就算他是清华毕业的又怎么样？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家长们都要巴结这位名师，还有人悄悄给他送礼物。但我老申是个检察官，平日里专门抓别人行贿受贿，对这种不正之风深恶痛绝，自然不会有任何表示。”

“他因此而怀恨在心？老申啊，你用脑子想一想，这种事能成为杀人的理由吧！”

爸爸的声音越说越激动，藏在厨房里的我听得清清楚楚：“在我儿子被他杀死以后，你们警方迟迟都未能破案，我就经常去市图书馆，查找一些法医学与刑侦学的资料，为了帮助你们更好地办案。有一回，我在阅览室里偶遇到那个家伙，我冷静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怀疑，没去当面质问他，只是和他随便寒暄了几句。我问他是不是在借教学专业书，他却尴尬地摇头否认了，而他还用手遮挡住他借的图书的封面。我又问到申明死后学校里有什么变化？他只是说校长因此而被撤职，所有老师与学生都承受了很大压力，随后就匆匆地告辞了。这显然是在刻意回避我，若非心中有鬼，何必如此？于是，我利用检察院的关系，调查了张鸣松在市图书馆的借书记录，发现他借阅的图书竟然大多是宗教学和符号学方面的内容，还有不少关于杀人的侦探小说，比如《无人生还》、《美索不达米亚谋杀案》，甚至还有法医学方面的专业书籍……”

“老申，你听我说一句……”

“别打断我！在我儿子被他杀死那年，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到现在四十多岁，却始终没有结婚，他的条件那么优越，家里房子很大，找个老婆还不难吗？因此，他极有可能是心理变态！”

“捕风捉影。”

“还有，我调查了那个变态的祖宗三代，你知道查下来什么结果？他的祖父曾经跟随外国传教士工作，而那个传教士就属于《达？芬奇密码》里写到的‘事工会’。1949年，这个假洋鬼子作为帝国主义间谍而被公开枪决，临死前念了一长串外国话，据说是拉丁文的某种咒语，对肃反公判大会上的干部群众实施诅咒。黄警官，现在你懂了吗？他的祖父就是国外邪恶组织的成员，这种邪恶自然而然地传递到了他的身上。而他的父亲在二十年前死于自杀，死亡方法极其诡异，是把自己锁在一间石头房子里点火烧死的，我认为那就是某种自我献祭的仪式。”

这番话让偷听的我也毛骨悚然，而黄海警官却苦笑着回答：“申援朝，你是一个高级检察官，凡事要讲究证据的。我很感激你向警方提供的这些线索，但在这十年来，我已经听你说过无数遍了！我几乎能把你所谓的全套证据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我也为此调查核实过好几次，每次都证明你在胡说八道！你几乎每个星期都要给我打电话，甚至跑到公安局我的办公室里，今天你发展到上门来堵我了？”

“因为昨晚的发现很重要啊！证明了他与《达？芬奇密码》里的神秘组织有关联。”

不过，我也有些听不下去了，爸爸是不是受刺激过度，逻辑与常识混乱了？看个小说就是杀人狂的证据？这本书在全球畅销6000万册，岂非有百分之一的地球人都是杀人狂？

“我建议你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做这些危险举动了，人家早就发现你在跟踪他了，不知道打110报警过多少次了，我可不想亲手把你抓进看守所里去！”

“还有一条理由哦！最后一条！听我说，他虽然是特级教师，却不是共产党员，也没有加入民主党派，其政治身份很可疑！”

“太会罗织罪名了！幸好我老黄只知道破案，从不受贿腐败包二奶，要不然落到你手里就惨了！”可以想象黄海警官哭笑不得的表情，“十年前，当你第一次跑到我面前，说那个人有重大嫌疑时，我就立即对他做了调查，发现他有充分的不在现场证据——1995年6月19日，他参加教育系统的学术会议，在一座孤岛上的宾馆里，至少有四十个人可以作证。当晚下着大雷雨，岛上唯一的渡船无法出海，大家都被困在海上，直到次日傍晚。他与教育局长睡在同一个房间，怎么可能回到学校来杀人？”

“这些年我看了无数的推理小说，即便再完美的不在现场证明，都有可能是伪造或虚假的，没想到你这么资深的警官也被他骗了！”

“柳曼遇害的那天晚上，他正在给两个高三男生补课，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同样完全不具备作案条件。那段时间，我也怀疑过这个人会有问题，但我与他深入沟通了几次，发现他绝对不可能是杀人犯——老申，你要相信我的眼睛。虽然，他一直没有结婚，但从不缺乏追求他的异性。他的家庭出身良好，又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眼光太高没看中合适的对象，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很普遍。”

爸爸的声音越发颤抖了：“我跟踪这个杀人犯整整十年，世界上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了，你的调查让我失望。”

“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不吸烟，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你看到或者听说过他吸烟吗？”

“这算什么证据？吸烟就是坏人了？不吸烟的就是好人？”

“老申，对于你儿子的命案，凶手吸烟与否非常重要！”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惊，黄海警官说这番话不会无缘无故，难道有什么特别的证据？

客厅里响起打火机点烟声——从上辈子开始，我就最讨厌这种声音，以及烟草的味道。

“黄警官，我不怪你，十年来，你也一直在寻找凶手，我甚至非常感激你。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一次吧，我是申明的爸爸，我能感到他的灵魂，一直没有去投胎转世，而是飘荡在我的身边——你知道吗？今天早上，申明来给我托梦了，我看到他站在一条河边，还是十八岁时的样子，手里捧着一碗浓稠的汤。他要我给他报仇，他说在临死前看到了凶手的脸，就是那个人！记得去那个人的家里搜查，你知道他家地址的，他住在底楼，有个小院子，把地面挖开来，肯定会发现大量尸骨！”

托梦？

可惜，我不是孤魂野鬼了，我已经变成了司望。

漫长的十年，爸爸依然停留在深深的执念中，只想着要为我报仇，竟陷得比死后的我更深。

其实，我知道爸爸口中那个凶手的名字，他是南明高级中学最有名的老师，也是本市唯一清华毕业的特级数学教师，他的名字叫张鸣松。

十年前的高考前夕，这个人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马力经常去他的办公室补课，听说他培养过多位全市理科状元。

张老师就是杀死我的恶鬼吗？

我，完全没有答案，就连猜想都不敢。

“走吧，老申，你回去好好休息。我保证，一定会抓到凶手的，除非——我死了！”

“其实，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悄悄打开厨房门，把头探出去偷看。

爸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礼盒：“圣诞快乐！”

黄海警官却一把推开了他，冷漠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一点都不快乐。”

哎呀，爸爸这个老共产党员也开始过圣诞了？不过，我可真为他着急，他并不知道今天是黄海儿子的祭日。

“上个月，我刚退休，只是想来找你聊聊天。”爸爸拆开盒子包装，里面却是一本硬壳的精装书——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对不起，实在想不出送什么礼物，正好最近在重读这本书，倒是很适合现在的心情，我想自己也是那个老渔夫，那么固执，那么不相信命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