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几天，在家里意外地收到她的来信：

△我想，你在家中一定是苦恼的。我不该那样匆忙离去。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同样不想离开你，但又怕母亲牵挂我。母亲身体不好，暑假里为厉刚的事，她气得犯了病，她死也不同意我和厉刚结合。我几乎每封信都要安慰她，直到说我们断绝了关系，她的心情才好些。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忘记生身的父母。

那天，你终于大胆说出了心里话，我早在信中看出了你的这种心情。你说我们只要作朋友，我就知道你这是骗人的鬼话。为了这事，你会不顾一切的。

我一直同情厉刚，也喜欢他那刚强的性格，这种心情几乎胜过一切。只要他喜欢我，我愿意给他安慰，似乎觉得，这样也就尽到了一个女人的责任，但我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以前，我丝毫没有其他想法。我觉得，做人应该诚实，不应三心二意。只是为了他的工作和我的学习，我才提出暂时中断通信，谁知他竟一点也不理解，还硬要我送给他带血的照片。我觉得这种要求太自私了，何况这不是出于我的内心？

看起来，我和他的结合是不可能的。一是家庭坚决反对；二是组织上不允许；三是主要的，我感到他越来越不对劲儿。

到现在快五个月了，我们再没通过信，我也不想再写信打扰他。但在没得到他肯定答复前，我也不能向你肯定什么，必须把一切搞清楚才行。一个人不能脚踩两只船，否则，那是缺德的。所以，我虽说爱你，又不能不控制自己。我告诉过你，只要好好学习，将来我们是会幸福的。但你也该多考虑考虑，跟我在一起有什么好处呢？我的家庭政治背景复杂，社教后弄不好定成地主、资本家；再则，我人长得也不好，比起S市姑娘差多了。所以，我不想连累任何人，甚至打算一辈子不结婚。

当然，我希望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但暂时情况不允许，你能谅解吗？

这几天家里亲威多，来看望的同学也不少，什么事也干不成，光这封信就断断续续写了两三天。

盼望你年初四到我家来，我妈也欢迎你!

等你!△

按童智家乡的风俗，年初四是个特殊的日子：孩子随父母回姥姥家；妻子带丈夫回娘家；小伙子探望未来岳父母。

童智对这些风俗习惯一点儿也不了解，他是多少年以后才知道的。他一直感到懊悔，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备一份礼物去拜见淑秀的父母呢？何况是淑秀和她妈向他发出的邀请，那意义是不言自明的。可是，他不懂，也没人提醒他。他没有把淑秀的事告诉母亲，母亲不准他过早谈恋爱，怕会因此影响他的学业，曾经有好几个上门提亲的，都被母亲挡住了，说我们智儿还小，不急，等毕业后再谈吧!

童智从未想也不敢想有哪个女孩子可以代替淑秀。谁能代替呢？她是至高无上的。

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她，一旦失去她，他便什么也没有了，连他自己的存在都没了意义。

当他走在街头，遇到那些打扮入时的女孩子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她!他常暗自庆幸，自己能拥有她的爱，因为他还未遇到比她更好的女孩子。只要有了她，他就感到满足了。

因为有了她，天更高远，云更飘逸，世界更明亮了；因为有了她，他的心中便有了春天、有了温馨、有了甜蜜，生活更美好了；因为有了她，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些，除了她，有哪个女孩子能给予呢？

刚接到信时，童智着实高兴了一阵子，见到人就想笑，仿佛心里的幸福要溢出来了。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温暖而亲切，连树上的啁啾的雀儿都像在祝福他。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他过得最快活的一个春节，爆竹声声，响得比往年脆；瑞雪纷纷，如片片梨花，在他的心头撒满了春意。

年初三一早，他就准备动身去淑秀家。

母亲和妹妹在包饺子，看到他往门外走，母亲问：

“智儿，大年下不在家呆着，往哪儿去？”

他只说去看望一个同学。

“也不吃过饭去吗？你等等，我先给你下碗饺子!”母亲一手捏着饺子走出厨房。

“我不饿，娘，我给人家约好了，不能耽误的!”他笑着走出院子。

看他那高兴的样子，母亲也笑了：

“这孩子，也不知着了啥魔道。”

他是空着手去的，因为在年关，市郊班车没有开，他只好徒步前往。

他走的仍是以前常走的那条路。

几十里路，又翻山又过河的，他一点儿不觉得累，他的心里一直是美滋滋的。

可是，快接近她家所在的巷口时，他的脚步迟缓了。也不知是过于兴奋还是过于紧张，他的心跳得特别剧烈，几乎难以自持，甚至想转身逃走。当时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个人的影子，那就是她的父亲，他仿佛看到文校长的严厉目光在审视他、斥责他，就像高中时斥责一个犯错误的学生那样。他想摆脱这个影子，可是办不到，它顽固地盘踞在脑海里。也许文校长还在学校里没有回家，他这样安慰自己，但马上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今天刚刚初三，还没出年关，肯定会在家的。要是这样该怎么办呢？他有勇气走进他家吗？他算什么，是什么人？

一想到将要面临严厉的盘问，就紧张的几乎抬不起脚，他是一步步捱着走进巷子里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