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
书架
关灯 开灯 大字 中字 小字

第二章

童智的眼睛模糊了,脸上像有许多小虫在爬,爬过鼻翼,爬到嘴角,伸出舌头舔舔,又咸又涩,这是泪水吗?他不明白怎么会流出这么多泪水。据说,羊进了屠宰场会哭,鳄鱼进食时会流泪,人呢,伤心了会哭,高兴了也会哭,有时真哭,那是受了委屈;有时装哭,那是向大人要挟。他自己也记不清哭过多少次了。

跟爸爸赶集,看到货郎挑子上有一支碧青碧青的竹喇叭,哭着不肯走;看到零食摊子前有人吃糖糕,就站下来呆呆地瞅着,不住地咂嘴巴,一喊他走,就哇哇大哭。

有一次,路过池塘边,塘里荷花如一篷篷小绿伞,一朵朵粉红的、雪白的莲花婷婷玉立在绿叶丛上。他捲起裤管赤脚下了水,掬起一捧捧水洒在绿叶上,水珠儿在叶面上滚动着,宛如大大小小的玻璃球,真好玩!他忽发奇想,要是有一条小鱼儿跳到荷叶上多好啊!正想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儿真的窜上了荷叶,他又惊又喜,屏着气小心翼翼地捉住了那条拇指大的鱼儿。一个过路的大人对他说,“叫你妈烧鱼汤,能烧满满一大锅呢!”他回家就缠着妈妈,妈妈不理睬,他就在地下打着滚儿哭,直到猫儿叼走了那条鱼儿,他还赖在地下不起来。他可惜了好多天,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肯烧一大锅鱼汤。

人大了些,觉得哭是件丑事,不再哭了。可现在怎么又哭了呢?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呀!而且他已经有了孩子,这孩子像他,高额头、厚嘴唇、塌鼻子,正乖乖地靠在他胸前。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弄湿了孩子的头发和眉毛,孩子一声不吭,只是把头往他胸前靠得更紧些。他的衣服已湿透了,贴身的汗衫粘乎乎地贴着皮肤,又闷又热,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大滴大滴地顺着脸庞流向嘴角,这样,他已经护不住孩子,父子俩都成了落汤鸡。但他仿佛毫无感觉,脑子里依旧走马灯似地,继续做着白日梦,机械地蹬着自行车,车子吃力地沿着泥泞的山路爬行。

雨在山野间织出越来越稠密的网,雨点儿落在田埂上、沟渠里、山坡上和庄稼地里,发出不同的声响,像在演奏一首“雨夜交响曲”。童智的耳畔恍惚又响起母亲慈祥的声音:“智儿,雨恁大,今个甭去上学了。”“不,娘,明天物理总复习,我咋能不去?”“这孩子!”母亲无可奈何地叹息着,给他收拾够吃一个礼拜的干粮。他的家到学校有五十多里路,中途要过一条河,翻过一道山梁,他总是徒步来往,礼拜六下午回家,礼拜日傍晚回校,风雨无阻。高中三年,他的生命的钟就是这样摆动的,非常准确,从不间断。他已经习惯走夜路,山间此起彼伏的猫头鹰的叫声伴着唧唧虫鸣,对他来说这都是优美和谐的进行曲。他那时雄心勃勃,似乎觉得在奔赴一个远大宏伟的目标,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这条路童智不知走过多少遍了,这是条红土掺着碎石的山路。路左边,一脉逶迤朦胧的山影,叫演武山。山的悬崖峭壁上,有一排均匀的小坑。传说从前山下是条大河,河边村子里有个铁匠,臂力大、技术好,他制作的锄头、镰刀、菜刀、剪子等远近闻名。铁器打得多了,就装船外运,他撑船不用竹篙,却喜欢使一根五百斤的大铁篙,日久天长,山崖上被他点出了那些小坑。后来,铁匠在抵御外寇入侵中立了大功,当了大将军,人们为了纪念他,就把这条山脉叫做演武山。至今这一带乡间还流传着这位勇士许多脍炙人口的故事。小学时,每逢清明,童智就和小学生们上山踏青,他气喘吁吁地跑过好几个山头,穿过一片片西施柳和红梨树林,一路上不停地采集五颜六色的野花,然后折下柳枝编成小花环,戴在头上又威风又神气。间或还能从石缝里找到几个吊死娘娘,那其实是一种蛹,嘴巴黄黄的,脖子上有两根亮晶晶的细丝粘在石壁上。赶集的老大娘们说,从前山下有个漂亮贤慧的姑娘,勤劳善良、心灵手巧,不幸父母双亡,撇下了她和几个弟妹。为了维持一家几口的生活,姑娘日夜纺线、织布、绣花,她纺的线像蚕丝,织的布像绸缎,绣的花像真的一样。镇上寨主的少爷喜爱她纺的线、织的布、绣的花,每次都出大价钱买她的。末了少爷喜欢上她,不顾寨主的反对把她娶进家门,但一家人都不喜欢这个新媳妇,婆婆更是有事没事硬找茬儿,说她好吃懒做、不敬公婆,是个专门迷人的狐狸精。媳妇又羞又恼,一气之下,用自己纺的线搓了根绳子,吊死在山坡的老柳树上。婆婆做贼心虚,逢人便说这个狐狸精偷吃了母鸡刚下的蛋,没脸见人才吊死的。那媳妇大概冤魂不散,以后每到这一天,就出现在漫山遍野的石头缝里。这事儿让那个当了大将军的铁匠知道了,就奏明皇上,皇上传下圣旨,每年这一天,家家门口插柳枝,大人孩子吃鸡蛋,这一天就是清明。

路右边,一片黑乎乎的树丛中透出几点灯光,那便是童智的母校——H市梅林中学。他考进这所省重点高中那一年,还是个沉默寡言、腼腆羞怯的少年,见到女同学就脸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入学第一天,班级组织新生在校园内拔草。虽然分了组,但大家互不相识,所以慢慢地,来自同一初中的老同学就聚到一堆了。童智那个初中的老同学都不在这个班,只好独自在一边默默地拔。他旁边的一群学生闹得最欢,嘻笑声不绝于耳。他偶然一瞥,看到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咯咯地笑个不停。她说话不多,只是笑,笑着拔着,偶然扬起白嫩红润的脸,顺手把草扔到草堆上。她笑起来特别好看,眼睛像是带着露珠的花瓣儿。几个男生故意不住地逗她。听到她的声音,他觉得甜津津的,像一条清清的小溪从心田流过。他虽然低着头,耳朵却异常敏感,对那少女的每一句话和每一声笑都不肯漏掉。

劳动快结束时,学生们开始运拔下的草。

童智面前还剩下一大片茂密的草,他有点慌了,急忙加快速度。

忽然,他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仔细一看,正是她——满脸依然洋溢着兴奋的微笑,明亮的眼睛快活地眨动着。他想说句感谢的话,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还是她先开了口:

“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拔呀?”

好清脆的嗓音!他像被电击了一下,打了一个哆嗦,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头垂得更低了。这是怎么了?他想,他可从来没有这么近地跟一个女生说过话。霎时,口舌如同生了锈,一点儿也不听使唤。他很想回答一句什么,努了努劲儿,仍旧吐不出一个字。他很生气,暗地骂自己,“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她轻轻地笑起来,笑得那样亲切自然,像一缕春风拂过他的心头,那莫名其妙的紧张一下子随风飞逝,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

阳光灿灿、微风阵阵、树叶飒飒,青草的气息不时扑入鼻孔,教室里传来学生们的喧哗。有个男生在高唱“共青团之歌”,那是有点儿稚嫩的男中音,热情、奔放、无忧无虑,在校园上空久久地回荡。

“你喜欢唱歌吗?”童智意外地找到了话题,冲口而出。

“嗯,喜欢,我还上过台呢!”她喜孜孜地说,为这个腼腆的男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简直心花怒放了,“你知道吧,一到‘五一’、‘六一’、‘国庆节’,爸爸就带我去参加文艺晚会,我唱的时候,他总是目不转睛地瞅着我,开始有点儿怕,后来就一点儿不怕了。”

他们侃侃而谈,犹如两条小溪汇合到一起了,溪水汩汩,不时激起欢快的浪花。

草拔完了,拔得真快,童智真不愿那么快就拔完啊!(未完待续)

上一章 目录 章节报错 下一章
推荐阅读:
宠妻如令魔门败类我曾在时光里听过你危险关系总裁在上我在下山海高中剑来帝王业斗罗大陆4终极斗罗荣耀巅峰
相关推荐:
抚摸逝去的日子第一摄政妃:柔然女巫钓鱼岛风云腹黑录召唤美男来暖床异世战皇wmj20170823无限之进化系统祸虫天降独战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