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玩钱的主意，不用说都是他这个颇有主见又哥们义气十足的大哥拍板决定的。这些年来，哥仨赶车拉脚腰包鼓囊了起来，钱多了，该买的买了，该花的花了，还干什么呢？心感无聊，空落落的，于是主意有了。当时，丁二对这种玩钱的方式感到趣味盎然又顾虑困惑——追究起来，算不算赌博呢？就算赌博，被人发现了也万事大吉，到时候实话实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罚个三十五十的，不了了之。但是，他们对法律划杠划线的细致程度不知道、不清楚，不能不说有些害怕。再就是，算不算赌博定罪的不是他们，真弄到局子里，摁你个啥罪就是啥罪，由不得你。想到此，他们就提心吊胆，心里发毛。又让他们心花怒放的是，一两年了没被人发现。说起来是福分，其实是侥幸。今天就被小昆看见了。这一发现，个人平时逐渐建树起来的无所谓的思想意识一下被击碎了。又一看到就小昆一个人，轻视的心理又使先丁二后王五、小矬子慢慢镇静下来。

丁二不慌不忙地笑了，带着平时没有过的和蔼和亲热站起来走到小昆面前。

“小昆，刚才你都看见了，我也就不瞒你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王五、小矬子和地上包着钱的褂子，知道隐瞒也没用了，“我们哥仨闲着没事在这儿随便玩玩，其实也没啥，这钱都是我们哥仨流血流汗挣来的。来的干净，花的踏实。我们把输的钱凑在一起，有空的时候就去你舅子哥的酒家里喝两盅，解解乏，祛祛累，也打打馋，为的都是这两片子嘴，图个乐呵，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

“我以为你们是在闹着玩呢，就走过来瞧瞧。”小昆以实为实地解释道。表明自己绝不是故意来抓脏报官的。

“瞧就瞧呗。瞧瞧怕啥？不怕瞧。”丁二尽量把话说的轻松、自然、毫不在乎，但那两只警惕、敏锐、滴溜圆的眼珠子，却高度集中地窥视着小昆脸上的表情和真实来意。他不能粗心地低估和轻率地放过小昆这个不了解底细现在看来危险的人物。

“不，你们别误会，我来瞧瞧没别的意思，是碰巧了。”小昆一下意识到什么，害怕地急忙说道。

“这么说是你没留神碰上的？”丁二斜眼打量着他。

“是。”

丁二不敢有丝毫放松警惕。

“说的是心里话？”

“有一句瞎话，天打五雷轰！”小昆郑重其事地发誓道。大概只有誓言才是证明心口一致的最有效办法吧。

“好，有你小昆这句话，我丁二把心放肚里了。小昆兄弟够哥们意思，可交！没白混了东北，见过世面！”丁二大手一摆，一边亲亲热热地套着近乎，一边有意识地把话挑明，以此来拢住小昆，“我大眼一看就知道小昆兄弟不是属漏勺的，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人家心中有数，不会往外捅漏子！”他回头又对王五、小矬子挤眉弄眼地说：“你们说对吧？”

“对对对，小昆才不办那缺德丧良心的事呢！”两人傻愣愣地终于转过劲儿来了，站起来抢着应和着。

小昆看着个人的鬼祟举动，更加害怕了。

“不不，我刚才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

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心照不宣地哈哈笑了。

“这才是我们的好兄弟呢！”站在后边的王五，晃着货郎鼓似的小脑袋走了过来，一副亲亲切切笑容可掬的样子，“砖厂老少爷们几十号人，就是小昆兄弟是通情达理顶呱呱的大好人！好人有好报！看见了么，小昆找了个漂亮媳妇不说，哎，又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就是好报！这就是福气！”他又转到小昆身旁，趴在他耳边，鬼头鬼脑地低声说：“小昆兄弟，你说话算数，守口如瓶，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以后，我们哥仨绝对亏待不了你！”

小昆看了看王五，又看了看丁二、小矬子，怯怯地沉默了。他知道他们个是方圆几十里臭名远扬的泼皮诬赖，又刁钻古怪，反复无常，人送外号“惹不起”。平时很少有人和他们来往。他们也很少和别人来往。不是李二柱有言在先，就连用砖的客户都不敢用他们运输，怕上当受骗，招来横祸。奇怪的是，个人却对李二柱言听计从，说一不二。那是因为他们的饭碗在李二柱手里端着，不然的话饭碗要被打掉，那是有过明确交待的。所以，个人天天笑脸相迎，规规矩矩，不敢放肆。换个人就不行。今天，个人居然也对小昆客气起来了，亲亲热热、称兄道弟，那也是因为今天的事被小昆抓住了手脖子。攥住把柄，这大概也是制服个人的致命弱点吧。倘若有一天事情被捅出去，你失去了有力的证据，或者说证据不足，他们就翻脸不认账，对你不客气，真摆脱不掉时，翻过来倒打一耙，把你牵扯进去。牵扯进去倒霉的时候就到了。

小昆了解他们的秉性，从来不和他们在一起谈天说地，走路都远远地躲着。他不首先冒犯他们，也不被他们所冒犯，这是他与个人交往恪守的原则。

现在，小昆知道怎样应付今天的事情。

“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又一次认真诚恳地表示着绝不叛变的忠心，但也绝不要个人以后的感恩戴德。他知道，这样也势必会招来麻烦。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今儿起，小昆就是咱们的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丁二一拍胸膛义气凛然地说，“谁要欺负小昆，那就是给咱哥仨过不去！你们俩都给我记住了，小昆兄弟有啥事，只要鼻子吭一声，咱们二话不说拔刀相助！”

“大哥，你一句话，别说拔刀，就是掉头拼命咱也不在乎！”王五说。

“他妈拉巴子的，谁要敢动小昆一根汗毛，老子叫他玩完！”小矬子说。

两人撸胳膊挽袖子地振臂争先比划着与小昆怎样怎样团结一致，怎样怎样患难与共，始终不渝地保持铁哥们非常时期建立起来的这种不同寻常的深厚友谊！此时的小昆并不糊涂，他也并不情愿接受个人这种誓死不二所表示的亲如手足。他总觉得，与他们来往心里老是罩着一层担心、害怕的不祥阴影。不过，他早有防备，有备则无患。他不能让他们离自己太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