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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那是去年一个夕阳西沉的星期天。

两人互相依偎着席地而坐在村前的沙河岸边,沉醉在朦胧似懂非懂初恋的甜蜜之中。

被霞光染红的河水波光粼粼,整个河面如同金光闪闪的星河,微风荡起的浪花,爱抚地轻轻拍着绿草茵茵的河岸。

“文秋,咱俩相好的事该告诉你爹妈了,选个黄道吉日,为咱俩举行个订婚仪式。往后,咱俩出出进进的在一起,别人也不会说闲话了。”春生一只手亲昵地揽着文秋的肩头,另一只手抚摩着她的手,温柔地小声说道。

“急啥。订婚不订婚都一样。”文秋顽皮地一笑,不当回事地说。

“你不急,我早急了。”春生生气放下搭在她肩上的胳膊,又推开她的手,“今儿在河边约会,明儿在柴禾垛后边见面,偷偷摸摸地不敢见人。我早憋不住了。”

“我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她扭脸瞥了他一眼,又顽皮地笑了。身子撒娇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头放在他宽热的肩膀上,仰望着宁静、温柔、安谧、深邃的广阔天空,眼睛一眨一眨地好像幻想着什么。

“我这里都火烧眉毛了,你那里还挺有意思呢。”他往外推了推她,生气着急地说。

“这说明你经不起考验。”

“考验?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还考验啊!”他那憨厚、天真、认真的样子像个小孩儿。

“那当然!”

春生闭嘴不吭声了。

“生气了?”

没动静。她直起身子好玩地打量着他,耷拉着头,一副哭丧相。她一使性子就来气了:

“就凭你这个小性儿也经不起考验!说你两句,嘴噘得能拴两头驴!以后,我给你一耍脾气,你还不得三天五天不给我搭腔啊。哼,老娘们脾气!”

她索性不理他了。

这时,文秋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活泼开朗富于联想的性格又使她高兴起来:“春生,我真羡慕他们那样的生活——!”

春生感到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可思议的无聊,为了不使她扫兴,过了好大一会,才有一搭无一搭地问:“羡慕谁的生活?”

“你看那儿——”

不远处的河面上,漂摇着一只打鱼的小船。摇船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撒网的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富有经验的捕鱼汉子。是夫妻俩。丈夫从河里一下一下慢慢拉着鱼网,收起来,在船头上蹾了蹾,翻着鱼网,一边往船舱里早已备好的鱼篓里扔着鱼虾,一边扭脸和他的女人说着话。

这一原本平淡无奇而又极其普通的一幕,在文秋看来就是一副夫唱妇随美妙动人的生活画卷展现在眼前:蓝天白云下,夫妻俩沐浴着温柔、和煦的落日,摇船徜徉在波光粼粼、流水潺潺的河面上,尽情地享受着撒网的喜悦。整个画面显得一片茫茫的金黄、平静、温馨、亲切,线条柔和,色调美丽。

这在春生看来呢?

“看啥?”除了捕鱼的船外,就是平静的水面。鱼船有什么好看的,河水更没意思。他心不在焉漫无边际地看了半天,没有发现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回头失望地说道:“没意思。”

“你看那条船——”文秋用手指了一下,眼睛一直没离开那个地方。

他怏怏不快地抬头瞥了一眼,小声嘟囔道:“鱼船谁没见过,有啥好看的。”

“两人真是幸福的一对!……”她目光恍惚地沉浸在美好、浪漫、富有情调的联想之中。

春生情不自禁地又抬眼望去,鱼船上的两个人他开始注意了。

“夫妻两个天天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白天种地,傍晚撒网,黑天回到家里,妻子煎好香喷喷的鱼虾,再炒上两个热腾腾的小菜,给自己的男人烫上一壶白酒,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多么温暖、幸福、美满!……”她那神情如临其境一般。

春生看了半天,没有产生任何联想,沮丧地收回目光,沉默了。

“我真羡慕!”

“咱俩也许永远不会有这一天。”他憋哧半天,悲观地甩出这么一句。

依然沉浸在联想中的文秋,一会才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缓过神来愣怔了:“为啥?”

“我当工人进了城,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咱俩不能天天在一起,我担心害怕又舍不得。离这一天越近,我越担心害怕。文秋,我不知道咋搞的,有一天见不到你,就像感到你被别人从我手里夺走了似的。”

“原来你担心害怕这个啊!……”文秋禁不住有趣地咯咯笑了。

“真的。文秋,我越想越担心害怕,越担心害怕就越想。”他的神情愈加认真而严肃。

“我一个大活人,谁能把我夺了去啊。”她感到他的担心害怕既荒诞可笑又有趣好玩,接着,又是一串不当回事的咯咯笑声。

“反正我担心害怕。”他垂下头,加重着不祥的预感。

一看他闭嘴不吭声了,文秋才略略收敛了一下,坦诚相见了。她把右手顽皮地竖在胸前,脸对着天,但可爱甜甜的嘴巴却始终严肃不起来,笑着道:“好,我发誓:我非你不嫁,永远不变心,永远永远不变心!”

“这些话是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全忘了!”春生愤怒地质问道。他尤其痛恨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拿感情开玩笑的人。

她没忘。她也同样想到了自己在河边说的那些话,但她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背叛誓言的初衷。或者说,她根本没把当时那些说着玩的誓言记在心里,当一回事。

“咱俩相好这么长时间,我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为啥这么无情无义?你对我下过保证,发过誓,好话说了一火车,现在都统统成了屁话!到最后,你还是变了心,跟小昆那个下三滥跑了!你为啥要这样?”

“我,我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嘛。”事已至此,她只好推卸地敷衍道。

“如果你杀了人,解释两句就没罪了吗?你甩了我,解释两句就这么算了?”

文秋怔了。

“你想让我怎么样?”

“跟小昆离婚,跟我结婚!”他盯视着她,阴沉地发狠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惊讶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不不!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拿结婚离婚当儿戏!”

“和我正好着,却跟小昆私奔了,难道说你这不是儿戏?”

“你怎么说都行。小昆对我好,我不能给他离婚!咱俩也不可能结婚!”她惊慌失措地拒绝道。

“我哪一样比他对你差?”他往前走了一步,撑可胳膊比划着,“我比他好十倍、百倍、千倍!你要啥,他没啥,你要啥,我有啥,我还有城里的工作,有钱,我哪一点不比他强?”

文秋凄凉地摇着头。

“我知道你要的那种生活,温暖、幸福、美满,可是,离了钱你能温暖吗?离了钱你能幸福吗?离了钱你能美满吗?自从你嫁给小昆这一年多,没有钱你受了多大的苦,遭了多大的罪,难道你不心知肚明吗?”他克制了一下由于愤怒、懊恼产生的激动、感慨,体惜地说。

“受苦、遭罪我都任了,钱我也可以不要,小昆一家老小我不能丢下不管!”艰难困苦的坎坷经历锻炼了她吃苦耐劳的意志,同时也使她深深地懂得了人生的真正意义和做一个怎样的人的道理。

“小的小,憨的憨,你能管的了嘛。没吃的,花钱买;没住的,花钱盖,你算一算,这得需要多少钱?这一条一条哪一样离了钱能行?小昆他有吗?”

春生三番五次地提到钱,在他眼里,世界上只有钱才是万能的,什么都可以买到。也许是实际的富裕生活和现实的自身条件使他容易得到了些什么,才有他这样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地为钱的作用高谈阔论抒发感慨。但文秋脸上的神情是不屑一顾的,还带出一丝刚刚注入的某种意志的坚强。

“春生,我知道这一条一条离了钱不行,小昆他现在也没有钱,将来我们会有的。”她明澈的眼睛里充满了自信和决心。“去了哈尔滨这一年多,我们没有挣到钱,暂时穷点。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小昆上了班,在种上几亩地,过个三年五载我们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你这是何苦呢?放着现成的福你不享,偏去找罪受……”

“我不许你再这样说!”文秋一下打断了他的话,正颜厉色地警告道。

春生愣了。

眼睛相对持续了一会,文秋低下了头,目光慢慢落到手里拿着的00块钱上,又觉得不该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克制了一下情绪,抬起头,极力地用理解、委婉批评的目光看着他,语颇隽永意味深长地说:“春生,我再说一次,我嫁给了小昆,是对不起你,请你不要记恨在心,原谅我。事情过去一年多了,我们也有了孩子,咱们俩之间的事也该结束了。往后,你咋打算,自己心里该有个数了。”停了一会,“我不想再说别的了。”

春生听着垂下了眼睛,侧身挪了一步,冷冷地自言自语道:“是该结束了,是该结束了。”接着,他猛地转过身来凶狠地瞪着她,“你结束了我没结束!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我就是要娶你!娶你!我一天娶不到你,我一天心不死!”

“好,你就等着瞧吧!”她用什么都靠看透的目光盯了他一下,缓慢而有力地说。而后,把手里的钱啪地摔到他胸前,钱散开飘落下来,撒了一地,转身迈着倔强、坚决、沉着的步伐往回走了。

春生木愣愣地呆在那儿。

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前几天,文秋赌气子说了与春生私通的话和丈夫小昆闹得剑拔弩张,今天,他被迫无奈又赌气子来还钱给春生翻了脸,此事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本想借此机会希望能消除误会,增进理解,求得原谅,好说好散。但由于春生一改常态,才使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一开始,春生并没有重温旧情之意,也从来没有想过在他们来之不易的家庭中插一脚,他甚至感到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小昆持刀气势汹汹地侮辱、报复,他虽然吓得魂不附体,但是事情过后,平静下来,他非常强烈地意识到小昆才是真心深深爱着文秋的,他因此感到理解和欣慰。刚才,文秋又把钱原封不动地还给春生,这一举动,仿佛说明小昆侮辱他用意的话成了事实。这是他执拗倔拧的秉性得出的结论,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一腔仇恨和怪异的念头在一闪念中产生了。这似乎又不是报复,是发自内心压抑挚爱情感的扭曲。失败和失望总在自己这一边,这不公平,他不能接受。他要抗争。他不能一让再让。

因为,爱情是自私的。

不知是哪位哲人的话加强着他的欲念。

但是,结局往往是难以预料的。

他遭到了文秋严肃、坚决的拒绝,他简直支撑不住了,完全垮了。难道自己就这么让她讨厌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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