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留根还没进来院门就嚷上了，敞着怀，那又气又恼的阵势，像给谁要打架似的。

“出啥事啦？”罗青海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步走到门口，惊慌失措地问。

“留根，别慌慌，慢慢说，出啥事啦？”罗大妈听见儿子失常的叫喊声，从厨房里头急忙站在了门口，两手湿漉漉的，看样子在忙活着什么，放下就出来了。

“爹！翻天啦！小昆，他，他要把他那个憨蛋王八蛋叔搬家来住！”他喘着粗气，急赤白脸地说道。这件事，今天一上班他就听说了，午间休息一到，他迫不及待地就跑来了。这么大的事能不告诉父亲嘛！

罗青海愣怔了一下，想要发作，接着又觉得这件事没有什么不妥，慢慢坐回椅子上，一句话没说。

罗大妈像是没闹清怎么回事，迷惑不解不知所云地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老伴，回头想了想，又抬眼看着急疯了来报信的儿子，边往外走边谨小慎微地说道：“留根，小昆他叔不是住在大车屋里吗，叫他搬家来住，他这是要干啥？”

“咳，他能干啥！猫给老鼠捋胡子——没安好心。是叫文秋替他伺候他那个憨蛋叔！他打光棍的时候，把他叔一个人撇在家里，死活不管，到处流浪，自由自在！转悠够了，把文秋弄到手，要把他憨蛋叔搬回家，伺候他，打着幡睡觉，充他妈拉个巴子的大孝子！”他骂嚼连天地说。

听儿子这么一说，罗大妈明白了。这么大的事他做不了主，转身又看了看老伴的脸色，老伴依然沉默着没反应，心中有数了。这是人家的事，由他们自己管吧。

“留根，咱还是不管的好。”她劝慰的口气对儿子说。这话她也是摸着老伴的心思说的。

“咱就这么瞪着眼看着他愿意咋着就咋着？”留根不肯罢休。妹妹的事，就是自己的事，怎么能不管呢？这件事，如同搁在自己身上一样，他说什么不能同意！

“那是小昆的叔，他把他撵出去，搬回来，那是他的事，咱管不着，咱也不管。”

“妈，你咋就这么糊涂呢！文秋可是您的亲闺女啊！小昆算他妈拉个巴子的啥东西？狗屁不是！他拐走文秋，咱还没给他算账呢，他又把他憨叔搬回家，叫文秋伺候，他这不是成心给咱罗家较劲、过不去嘛！”

“那该咋办呢？”罗大妈一寻思，管不是，不管不是，犯愁了。

“啥咋办！都是小昆这个狗杂种欠修理！一天不修理他，他一天不老实！”

一听儿子要武力解决，她当妈的心一下揪了起来！这可使不得，要出人命的！她慌忙制止道：“留根，你千万不能胡来！他的事咱不管！”

“妈，你又来了！”留根简直忍无可忍了，“哪一次修理他你都出来护着！你越护着他越得寸进尺，跐鼻子上脸！这回我非修理他，谁说也不行！”他拉架子就走。

“留根，你不能去！回来！”罗大妈伸手想拉住他，一把没拉住。

“你回来。”坐在椅子上的罗青海说话了。

留根回来了，那架势说完就走。

“爹，这事不用您操心，我一会就回来。”

“你干啥去？”罗青海略带一丝悻恼地问。眼睛里却辐射出威严的光芒。

目光的锋利，致使留根不得不收住脚步，愣怔着怯惧地站在了那儿。对母亲敢吼敢嚷，对父亲他就不敢有半点儿放肆，但喉咙里却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极力地把说话的声音、姿态放平静了解释清楚，但依然流露出恼火的牢骚，还有一丝谁劝都不能阻止他今天动武的行动气势。

“爹，你也护着他！你跟着他还没丢够这个人是咋着！自从他把文秋拐走以后，咱家这个日子哪一天顺当过！哪一天肃静过！咱再软，也不能让小昆这号人拿着随便捏巴着玩吧！”他说。

“我不管。”

“没让你管，我管！”

“你也不能管。”

“爹，你咋就这么拧呢！”留根的恼火牢骚变成了对父亲口头上的直接批评。

罗青海勃然大怒了。

“混蛋！我说不能管就不能管！”他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留根被噎住了，愣在了那儿。罗大妈也被老伴的突然发怒震呆了。好一会才放下目光，回头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儿子留根，低头下意识地用褂子的前襟擦了一下手。

父亲在前边挡着，儿子的脾气没了。但他的心中是极具恼火的，朝谁发呢？调头就往外走。罗大妈害怕儿子去找小昆算账，慌忙要喊住他，没喊出来，及至意识到有老伴刚才那些话，儿子不敢胡来。儿子怎么能不听父亲的话呢。

出来大门刚一拐弯，留根就和苗巧云撞了个满怀。

“哎哟！留根，慌慌张张的干啥去？像掐头的苍蝇，差点把我撞倒！”她站稳了呛道。

“不干啥。”他没回头，那个气呼呼往前急迈的大步也没放慢。

这一下苗巧云生气了。

“留根，你给我站住！”她往前走了两步，脸上立即乌云密布起来，厉声说道。

留根站住了，不耐烦地问：

“干啥？”

“干啥，你说干啥？三嫂给你说话，你耷拉着脸头不回，耳朵塞上驴毛啦？拿三嫂不当一回咋着？”

“三嫂，你说的这是哪跟哪啊。”留根焦躁地说。对于这位巧嘴三嫂，留根也从不发火。平时，不管发生什么事，是是是非苗巧云总是站在留根一边说话。原本一肚子火，一身不是，叫她一说，火没了，不是成了别人的，甚至跟他毫无干系，他自然对苗巧云尊敬、佩服，天天三嫂三嫂的挂在嘴上，叫者口甜、亲切，听者顺耳、受用。有再大的不顺心的事也不能对三嫂发火。

“你这样耷拉着脸给三嫂说话，就是拿三嫂不当一回！没礼貌！三嫂啥时候得罪你了？”苗巧云依然端着个脸不放，快腔快调中带着惯用的加强严厉的节奏，“一天不敲打你，你就给三嫂撸脸子，尥蹶子，想奓毛！三嫂对你的好处都忘了？啊？忘恩负义，恩将仇报，那是要天打五雷轰遭报应的！”

这么声色俱厉地一阵数落，留根有气也没气了。又怕三嫂再挑毛病，他干脆走了过来。过来时，脸上堆出了有失礼貌的歉意笑容。那笑容虽然有些不自然，但总是笑了。

有笑容苗巧云就不追究什么了，心中随即涌上一团那熟悉的征服别人的得意烘热。但是，敲打还是要敲打的，不光叫他尊敬自己，佩服自己，更重要的是服从自己，不拿自己当外人。公婆那儿有个偏向、隐瞒、背儿媳不背儿子的事情，在他这儿略动一下脑筋，失去的东西又将轻而易举地拿在手里。因此，敲打他是完全必要的。敲打他是为了驯服他，驯服他又是为了掌握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