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从门廊的台阶下去后，我觉得举目迷茫。.org尽管这条路笔直的就像矩形尺子画出来的，然而我依然看不到方向。

我不敢回到食堂去找卡萝尔，我也不敢返回去跟詹姆斯解释，因为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就算我解释得再天花乱坠，对他而言那也只是搪塞和掩饰。

思前想后，我忽然发现了一个非常好的办法，那就是混在这些站岗放哨的卫兵当中。于是我立刻兴奋起来，我跑到一个卫兵跟前，这家伙背影看过去特别像朱莉第二个丈夫卢卡斯。我刚一拍他的肩膀，他就条件反射似的举着枪指着我的脸。

“是——你？”他慢慢把枪放下去，把脸凑到我跟前仔细端详起来。“天色太黑，看不清你是谁，对不起。”他周围的人都转过来看着我，我生怕他们叫唤起来，于是赶紧做了一个让他们别出声的手势。

“别这么客气，我想跟你谈个事。”我对他说。

“没问题，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他回答，并从口袋里准备掏烟给我。

“我不抽烟，谢谢，真的不抽。”我拒绝了他的热情好客。

“你说吧。”他自己点上烟，我看出来他有些尴尬。

“是这样的，能不能跟你把衣服换一下，让我来站在这儿站岗，你去房间休息。大房子二楼，刚一上楼梯右拐第三个房间是我收拾好的。”我对他说。

“这——这有些不好吧，要是被那个中国人看见了，我就遭殃了。”他支支吾吾地很难下定决心答应我。

然而我知道只要摆平詹姆斯这个障碍，他就一定会答应我。我告诉他说：“没关系的，他不知道，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可是我跟前这几个家伙已经看见了啊。”他的眼神立刻落在他跟前的几个卫兵身上。

我这才发现他们几个一直在听我和这个小伙子的对话。“没事的，主要是我在房间里待得快憋疯了，所以想出来透透气，反正我知道你也很累，咱们两个换一下，你刚好可以去休息休息，怎么样？”

他还是没有答应。低着头，一只手紧紧抓着枪杆子，另一只手不停地从口袋里塞进去又拿出来。

“马修啊，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跟你抢了，反正我现在特别想休息。”他旁边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矮个子笑嘻嘻地说。

我知道了这个人叫马修，于是再一次问他：“马修先生，听见没，你要是不答应也没关系，好多人在你后面排着队呢，反正我现在不愁了。”我以为自己胜算在握，便开始得意洋洋地显摆自己的自信。

“反正我不干，我告诉你拉法，要是你答应了，我就一定到威廉姆斯组长那里打报告，难道你忘了他之前开会的时候给我们的警告了吗？”这个马修就是一根筋，我实在受不了他了。

我正想骂他一顿，那个刚才自告奋勇的拉法却抢在我前面说：“你尽管去吧，谁是这里的老大？反正不是威廉姆斯，据我所知那个叫詹姆斯的中国人才是，只要他不知道，那就没事。”

“那我就去找詹姆斯先生。”马修真是个硬脾气，竟然说找就找，他把枪收起来别再腰上，绕过我向大房子走去。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跟我对着干？有你好受的。”拉法被惹毛了。

“干什么呢？”是詹姆斯来了。

我心想这下不好了，于是赶紧蹲地上。

“你要干嘛去？”詹姆斯挡住了马修。

我分明听见马修把整件事情一个字不漏地复述给了詹姆斯。我更加忐忑不安，要是有个地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同时我的报复**的火焰正在高涨，我发誓等詹姆斯离开后我一定会把马修这小子的肠子打飞。

我咬牙切齿地向詹姆斯走过去，那时他正站在我前面两米远的地方。他站在那儿好像专门是为了等我，我刚一走近他，就被踢翻在地上。

我觉得一肚子的委屈和难受，要是别人打我我可能还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我想站起来，但是我和他的力量差距太悬殊，我只能被像蹂躏小动物一样打翻在地上。这一刻，除了疼痛、委屈和难受之外，我想的更多的也许是卡萝尔，我知道詹姆斯一定是气坏了才出手如此放肆，我把那些不痛快的感受全部挤在牙缝里嚼烂嚼碎，这个方法确实很奏效，几秒钟之后我就觉得自己什么意识都没有了。等我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平平地躺在我与马修交换的那张床上了。

卡萝尔坐在我跟前，她看上去就像得了某种奇怪的疾病，整个身体摇摇晃晃，估计能被风吹倒。

头顶的光线非常刺眼，我才睁开眼睛，就又把被子拉上去捂在脸上。隔着被子我听见屋子里说话的不止是一个人，我猜和我关系密切的都来了。

我正在想问题，有人把我捂在脸上的被子揭开了。我一睁眼是詹姆斯。

我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然而眼睛始终不敢看那些站在地板上正在注视我的人。

“你看看，大家为了你都快成什么样了？原来还一直以为你是最让人放心的，现在才发现你是最让人*心的。”詹姆斯抽着烟指责我。他也坐了下来，就坐在我脚下的床沿上。

我终于鼓起勇气把眼睛睁开，发现那个叫马修的站在马尔克斯他们几个前面。看到我睁开眼睛，他立即向我走来，“对不起，是我……”

“应该是他道歉？”詹姆斯打断了马修的话，他又说：“真没想到，让你去找卡萝尔，你竟然跑到卫兵队伍中去了，还说什么要换角色？你怎么不干脆变成外面桉树上的红嘴莺雀呢？它们多自在啊，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用*心。他妈的，换角色？这馊主意亏你想的出来。”詹姆斯对我很失望，所以他一直在指责我。

我不敢说话，也插不上话，满屋子的人都在数落我。

马尔克斯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是他仅仅“啧啧”地叹了两声，我就知道我已经在他跟前抬不起头了。

所有人说的话中只有杜宾那句我听着最舒服，他说：“什么身体啊，打了两下就晕倒了，看来你和法布里奇奥差得很远啊，他被打了多少次都完好无损，真是的。”

杜宾的话一语中的，那就是我的身体很脆弱已经成为事实。我不想和谁比较，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这让我想起了之前一直在别人面前强调自己身体很健硕原来只是个笑料，也使我意识到卡萝尔之所以那样对我原来是因为她想让我屈服于自己身体正在萎缩的事实。

恐慌的根系一旦植入体内，便会瞬间生根发芽，那弯弯转转的带着刺的藤蔓很快便从脚底心沿着神经和血管蹿到大脑。我开始回忆自己发疯的事情，回忆硬着头皮说谎话的事情，回忆我对卡萝尔的怠慢，回忆和詹姆斯他们的抵抗。

“我该怎么办？”我哭了出来，我实在不想再让自己的心脏被无争的病魔折磨下去了，我只能低下头默默地抽泣。透过那一点细碎的透明的眼泪，我似乎看到了命不久矣的事实，我是该就此爬下去一蹶不振呢，还是一把抱起卡萝尔对她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不知道。我太痛苦了，手脚麻木着冰凉着，交织在一起的心绪让我一时间无法从痛苦的塔台中逃逸出去。

卡萝尔伸出纤细的胳膊抱住了我，被她这么一抱，我彻底得失去自信，失去男人应该有的坚强，我感觉到自己的所有细胞都在慢慢融化。那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我无法细细描述，我只能告诉自己我还算幸运，至少有一群人正在关注我，至少有个卡萝尔正在给我力量。

她也哭了，无声无息地，只看见眼泪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落，那一床棉絮最终坍塌成为一团垃圾。

我抬起她的手，放到我的脸上，她告诉我说我的胡渣还在生长。这是一种委婉的鼓励，我知道她是想要告诉我我还存活着，我的生命还有希望。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我听见是杜宾在说话，他站在马尔克斯的身后，耷拉着眼皮子，一副比我还沧桑的样子。

“别唉声叹气的了，气氛都快结冰了，我们会被活活冻死在这间房子的。”马尔克斯随即附和着杜宾的话。

“你要是想不开就把我揍你的还回去，我绝对不还手。刚才是我太过分了，我正式向你道歉。”詹姆斯也转过身子对我说，他的声音变得很沙哑，就好像有一堆砂纸卡在他的喉咙中间。

布朗也走上前来，他坐到了詹姆斯跟前，由于背对着窗户，他的皮肤显得黝黑无比。然而他眼睛中那亮亮的一点却越发显得晶莹。

“你怎么也变得软化了？”我问他。

“我也是个人啊。我要是外面的僵尸，根本就用不着把心揪在一起。”他慢慢地说。

“好吧，都别这样了，我必须向上帝忏悔，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因为我之前向你们撒过谎，我被僵尸咬过。”我说完后卡萝尔一下子将我松开，她不是故意要松开的，而是差点晕厥过去，幸好站在后面的杜宾和马尔克斯一起将她扶住。倒是我自己最淡定，反过来，屋子内的其他人都瞪大眼睛望着我，他们的嘴巴张得很大，恨不得把屋内的空气全部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