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爱人，她的应淮，像被人当作了一桩胜利品轻贱又不值一提。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因为脸色太扭曲，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林昕婉在对面看得心惊肉跳。

这样的表情她太熟悉了，这么多年，她很多次在陆应淮脸上看见过。

她想说话又不敢开口，只能无措地捏着咖啡杯，却也不喝，只是焦虑地摩挲着杯沿。

片刻后，她听见江柚问，“这信上说的医院就是医院吗？”

她心里一紧，抬眼望去，恰好江柚也望过来，视线相撞的一瞬，她几乎以为坐在对面的人是陆应淮，充满压迫和阴冷，像她见过无数次那样。

林昕婉叹了口气，“你自己也猜到了，就算是国外，也有些见不得光的地方，俞阿姨是囚禁了他，说那边都是一些上流家族关人的地方，其实……”

她说到这里也有些不忍，她那时候在另一所学校求学，根本不知道陆应淮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我再见到他，只觉得他很瘦，很消沉，他后来跟我聊过一点，说那里更多是……”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尽量不想让江柚太痛苦，“精神类的折磨。”

江柚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她当然知道那不是好地方，但用上折磨两字，又该是多糟糕。

信还没有读完，但她已经五脏六腑都痛起来了，这果然是冬天，冷得刺骨，连心脏都像冻住了。

她把脸转过去，不去看林昕婉，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掩面而泣的唔咽声，一点点在这咖啡厅里响起。

一个小时前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她还跟陆应淮吻别，陆应淮去律所，她来见林昕婉。

那时候她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现在会这么狼狈。

她以为这七年已经够让她心痛了。

她以为在银杏公寓里，她和陆应淮坦诚相见了，以后的人生都不会有痛苦了。

可原来最痛苦的事情，在这儿等着她。

她望着窗外的日光，耀眼得刺目，刺得她眼睛都在疼。

人长大了大概就剩这点好，即使是这样崩溃的时候，还想着自己冷静点。

“你替我转告她，应淮说得没错，她就是一个疯子！”

她没有看着林昕婉，冷冰冰说道，“她何必为难陆应淮，她应该找我，威胁我告诉我陆应淮的困境和痛苦，我再不情愿也会和陆应淮分手。拿我和他奶奶来换一个听话的儿子，这难道不是更好吗？”

因为她舍不得陆应淮痛苦。

就像陆应淮舍不得她一样。

她太爱陆应淮，陆应淮就是皱皱眉她都觉得心疼，在她二十岁的时候，要她为陆应淮去死都可以。

可她最珍惜的这个人，居然就这样被人踩到了淤泥里，变得满身脏污。

江柚面色麻木地看着窗外，手里还握着那封信。

她心想，她要在当场，只怕会失去理智，夺了水果刀捅进陆应淮母亲的心脏。

可惜她不在。

林昕婉也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她也爱过人，分过手，但从来没像江柚和陆应淮这样伤筋动骨。

其实这六年里，她回国探亲的时候，特意来看过江柚好几次，都是帮陆应淮看的。

等到回了美国，她会细细跟陆应淮描述江柚的现状，说一切她打听到的消息。

陆应淮每一句话都听得很认真，脸上露出短暂的满足，像是从细枝末节里窥探到了江柚的生活，但随后又是无尽的冷澹与麻木。

他会和她说，“我得把自己搞好再去见她，她眼尖的很。我瘦了，她看得出来。”

她在对面望着，心里觉得陆应淮有点可怜。

她以前一直觉得陆应淮很厉害，聪明冷静，强势铁血，是那种天塌下来都会自己顶着的人。

可那时候她看着陆应淮，却觉得他像一个流离失所的野兽。

因为这世上仅有的两个爱着他的人，一个即将死别，一个已经生离。

他在哪儿都没了归处。

江柚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强撑起一口气，继续看俞砚池接下来的话。

然而俞砚池大概也跟她无话可说，短短的几行字交待了陆应淮剩下的几年。

“他和我斗了好多年，心理出现了问题，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

他很积极地在治疗，并没有让自己沉湎于悲痛，怕回去见你的时候，你嫌他是个病人。

他想在你面前当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阴郁的疯子。这治疗一直持续到他奶奶去世后。

你看，你真的把我的儿子变得真是面目全非，我以为他永远会骄傲自信，可他居然也会怕人不要他。

我和陆赢，与陆应淮，与你都不能和解了。

我很清楚，陆应淮不会再回头了，他不会再需要我。

但我就他这一个儿子，另一封信请你交给陆应淮，上面交待了我们财产的安排，在我百年后我俞家家业依旧会属于他，遗嘱上永远是他的名字。

我能给他的也就这么多了，陆家早就被我这优秀的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江柚，我自知我与你别说是情分，只怕已经算仇人。

但到了这时候，我也不想再说意气用事的话。

我爱我的儿子。

如果说我这一辈子有一刻原谅过陆赢，就是这个儿子在我后面叫我妈妈的时候。

如果不是他奶奶的意外，其实他早就赢了，他宁可死，躺在医院里都不肯低头。

人生就是这样世事无常，他奶奶的意外让我能和他再好好地坐在同一张桌上聊天。

他觉得我是个疯子，把我送进了养老院。

我笑了，我恨他们陆家，恨陆赢。

但我知道自己清醒得很，我累了。

最后还请你不要抛弃他。

即使有一天你不再爱他，厌倦他了，也请你给他一条后路，因为他除了你，一无所有。

这便是我写这封信的原因。”

连书信的最后，这个女人都没觉得自己错了，只是她累了。

江柚看完就把信撕了。

她撕的时候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她手上却将这封信撕得不能再碎，就像要把谁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