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见肖和韩若一因为顾着彼此说话而落在了队伍后面，安冬苒虽然发现了他们的异样，但却在季燃的示意下没有多管闲事。

韩若一终究是没有回答司见肖的问题，只是默不作声地跟着他慢慢往前走。

司见肖觉得这氛围也太奇怪了，可是他回想着自己说的话似乎又没问题也没得罪韩若一，顿时心头郁闷无比。

“本来不是还好好的吗……”他自言自语。

“社长你别多想了，我就是觉得现在人多，而自己又没什么作用罢了。”韩若一小声说道，“你别看我好像很能帮你总结问题，但我在和人交涉方面的能力和你差不多一样烂。”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想走？那也太……见外了吧。”司见肖觉得不可思议。

“你也说了要照顾林天的感受，可是我留下来，除了和你说话也没别的事可做了。”她自嘲一笑，“听说你和林天好不容易和好的，可别因为我这碍事的人而再舔什么误会了。我很讨厌……这种做祸水的感觉。”

司见肖觉得她想的有些严重了，其实林天一开始就和自己坦率地说过，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韩若一描述的那么脆弱。

但这个时候如果一本正经地向韩若一解释，就会把话题带向更加严肃的方向了，这不是司见肖的希望的。

所以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被称为‘祸水’的啊，在历史上能以祸水出名的都是了不起的女人。”

“了不起？”韩若一笑着摇摇头，“你是指被她们毁掉的东西吗？”

“为什么要把那些失败归咎到女人身上呢？腐坏是一点一点开始的。我觉得，祸水这个词有失公道。”司见肖说着自己的看法。

“可能她们在那些腐坏的过程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韩若一说，“我的小说里不也写一个祸水般的女人吗，她很漂亮，一颦一笑都能牵动皇帝的心。”

“说实话我觉得这个角色你写的并不出彩，脸谱化了，也就落了俗套。”司见肖评价道，“你写出了这个女人惑君误国的一面，但没有把她这么做的动机写圆满，所以她是一个不鲜活的反派。”

“是么……”

“你平时看动漫吗？”

“不看。”韩若一摇头。

“好吧，其实这是我最近看一些动漫得到的启发，关于塑造小说中反派形象的。”司见肖和她分享着自己的心得，“如何才能让反派成为一个有灵魂的反派呢？最基础入门的一点就是，不要让他们为了做坏事而做坏事。”

“不要让他们为了做坏事而做坏事……”韩若一若有所思。

“就是你得为反派角色设定一个符合他们行为逻辑的动机，我喜欢称之为初心。一个反派人物的初心能够在逻辑上站得住很重要，就拿你的那个祸水来说，她为什么要蛊惑皇帝阻止主角实现光复失地的壮志鸿途呢？”司见肖完全进入了学术交流的境界，浑然不觉他们已经走进目标的那家眼镜店了。

“因为……她的角色定位就是个祸水。”韩若一回想着自己设计这个人物的初中，缓缓说道：“是这样的，因为设定上男主带兵很强，敌方没有能和他堂堂正正交锋取胜的人。但是为了故事有所曲折波澜又不能让男主一路顺顺利利直捣黄龙，所以必须要有从战场之外制约男主的人……那自古忠臣良将的死对头无非就是皇帝身边的奸佞和女人嘛，so……这个角色就应运而生了。”

“不，这个回答完全错误。”司见肖黑着脸说道，“你说的是这个角色在你的故事中起到的功能作用，而不是她存在的合理性。”

“那社长你觉得怎么改比较好？”

“考虑到你已经写了很多了，从头修改伤筋动骨不现实，不如在后面的情节花心思圆这个逻辑吧。”

“呃……要不你说的再详细一点？”

司见肖很无奈，他是觉得情节应该出自作者亲手设计才有意义，尤其是在他还对这本作品挺期待的情况下，本来是不该插手的，提示也是点到为止即可。

不过韩若一都这么问了，他要是不说出点实在的东西来，反倒有高谈阔论言过其实的嫌疑。

“那我就说说假如是我来写，会怎么设计这个情节，就当抛砖引玉，给你一点提示。”他说，“首先祸水不会无缘无故成为祸水，人之初性本善，祸水在成为祸水之前应该只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而已。而之后她百般刁难男主，屡次阻挠北伐，为什么呢？因为和男主有仇。我觉得差不多了，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要。”韩若一眼中神采绽放，如见珍宝。

唉……做老师的有时候还是希望学生能自己去悟啊，尤其是创作这方面的事，都说透了，反而会限制韩若一的想象空间。司见肖悄悄叹了口气。

“比如，这祸水曾经倾心男主，但是男主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这是能说的通的啊。喂别星星眼，我说的不是你那腐女思想。

“汉孝武之霍骠骑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笔下的男主心系社稷家国，不解风情可以理解对吧。

“然后呢祸水机缘巧合入了宫得了宠，可是心里一直对男主的薄情耿耿于怀，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强的对吧，可以理解的吧，瞪什么眼我说的是小说里的艺术形象……

“那么这女人出于报复心理想要让男主壮志难酬就很正常呗。归根结底，因为她还爱着，爱有多深恨就有多重，懂了吧？这样她所做的事就合情合理站得住脚了。”

司见肖侃侃而谈说完这一大片，还担心韩若一没有听进去，仔细打量着她的表情，却忽然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好像有点奇怪。

Emmmmm……是我讲的不好不对吗？还是太浅显了？好吧这个情节其实有点俗套和狗血，不过韩若一同学，我是希望你能有更大的发挥空间才故意讲这么俗套的啊。

“好厉害……”韩若一喃喃说道。

“诶？这就好厉害了吗？可是在我心里这只是初级境界啊……”司见肖对她的夸赞太过意外，以至于不小心把心里想的给说了出来。

韩若一求知若渴地望着他：“那更高的境界是什么？”

“啊……我就随口一说。”司见肖想敷衍过去。

“社长！我们是好朋友吧！教朋友的时候怎么能留一手呢？你忘了《说唐》里两个留一手的家伙的下场了吗！”

喂可是我也没发毒誓说如有隐瞒必吐血而亡或者必乱箭穿心啊……

（隋唐演义里一个戏剧化的桥段，秦琼和罗成互相传授武艺时都发了毒誓，但却双双在教到绝技时怀着私心隐瞒，最后二人的毒誓都应验了。）

“好吧，文似看山不喜平，小说当然是越曲折越有意思。我说的初级境界，就是祸水和男主之间有直接矛盾的境界。在初级境界中，祸水依然是一个传统的反派，即‘为了坏的目标而做坏事’，虽然比你原先‘为了做坏事而做坏事’要高级一点点，但还是很套路很脸谱化。”

司见肖先铺垫了一番，随后说道：“更高一点的境界，应该是想办法把她塑造成一个‘为了能够得到读者认同的目标做坏事’。解释一下，之前说的为了报复男主不解风情这个目标是坏目标，三观不正的目标，也就不容易得到读者的认同。你不看动漫，可能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反派的目标也能是三观正确的目标，且听我继续说下去。”

“还是举个例子，也还是那句话，首先祸水不会无缘无故成为祸水，人之初性本善，祸水在成为祸水之前应该只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而已。

“但是她的家庭环境呢？我可以把她的父亲设计成一个隐藏很深的奸佞小人或者伪君子，然后让他被男主给收拾了。可是祸水自己不知道父亲的真面目啊，只是把男主当做了杀父仇人，她所做的一切的出发点是为父报仇而不是要毁掉这个国家。

“这个情节后面还可以有分岔设计，看你自己希望祸水得知真相幡然悔悟，还是一条路走到黑。”

司见肖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表示自己说完了。

但韩若一还呆呆地注视着她，仿佛在梦中。

怎么了……虽然仔细想想我说的这个高一点的境界也还是有点套路和狗血，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古往今来写小说的人那么多，戏剧化的设计早就被用烂了啊……

“社长，你快去写小说吧，不要再写那些无病呻吟的抒情文了。你就应该写小说啊，不写太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