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铃声传入吕漪澜的耳中时，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所处的世界不太真实。

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坐在一个男生的自行车后座上穿过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如果撞上了假期中的纪检部成员，一定会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吧。毕竟按照常识，男生的自行车后座是一个非常暧昧的位置。

吕漪澜抚了抚耳侧凌乱的发丝，嗤嗤傻笑。

司见肖感到自己握着车把手的掌心都是汗水，每一次需要停下来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在裤腿上抹一把汗。

骑车带人不是他第一次做，以前在他和孙小希的兄妹关系还算不错的时候也有过，但从现在开始他的车后座已经不再专属于妹妹了。

而此时此刻坐在后面的女生，在一个月前和他还只不过是“即使经历了整个高一同窗之后彼此除了名字一概一无所知”的表面同学。

“你认得路吗？”吕漪澜在后面问他。

当然认得，初三的时候他去过乐见曦的家，不止一次。

“反正您不认得路，跟着我总没错。”

“呸，我还不是怕你记性不好，想用手机地图帮你查查。”

“不用了，您坐稳就好。”他的回答充满了自信。

吕漪澜真的就打消了拿手机出来的念头，她睁大眼睛看着四周的景物，这一片是老城区，和她家所在的高档小区有着仿佛时代隔阂一般的差距。

“这些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吧？”

“不知道，没那么夸张吧？也许是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东西。”他回答说。

“见曦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有钱人很难想象普通人的生活？”他会错了意，说出口的是会触碰吕漪澜雷区的话。

“又来了。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故意屡教不改，还是无心之言。”吕漪澜本想报复性地掐他的腰，但是又觉得他带着自己已属不易，想想便作罢了。

她说：“我只是觉得这一片环境不太好，担心她平时上下学的安全而已。毕竟是女孩子，又是一个人……”

“城市的新旧，和治安好差未必有绝对的关联。”他说着自己的看法，“要相信我们的人民警察啊。”

“也是。”

“说起来班长你还挺为见曦考虑的。”

“我的警惕性向来很高，这是纪检部工作锻炼出来的。”她的回答里带着一丝小骄傲。

“是吗？那你怎么就一点也不担心我不怀好意啊？这一片你应该完全不熟吧。”司见肖坏笑。

吕漪澜脸色一白道：“你觉得开这种自贱人格的玩笑很幽默吗？”

“怎么？吕大小姐不见棺材不掉泪，非得我扒下面具露出毒牙你才知道后悔吗？”司见肖在一条巷子里停下车说道。

这条巷子看起来确实有点荒僻，除了入口有一家缝纫铺之外整条巷子都是门户紧闭的。

西沉的夕阳在把巷子里的东西都拉出斜长的影子，吕漪澜看到一只黑色黄瞳的野猫从围墙上飞快地跑过。

她下意识地学着发出了一声猫叫。

司见肖本来还存心想吓唬她，但是听到她学了这声猫叫之后忽然失去了兴趣——吕漪澜是真的不害怕。

自己是不是应该有所感动呢？受到了这样的信任。

“到见曦家了吗？”吕漪澜看他停下来，便从后座上跳下。

“没有。”司见肖推着车往前走。

“那是你累了？”吕漪澜善解人意地问道。

“也不是。”

“嗯？那为什么不继续走？”

司见肖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从哪里来的自信完全相信我啊？”

“因为我觉得一个会为了我的感受和学校的老师发生争执的人是肯定不会伤害我的。”吕漪澜这一刻的语气出奇地带有一种天真浪漫的色彩，司见肖不敢回头看她，他隐约预感到如果回头了可能会怦然心动。

“好，班长你赢了。”

“赢了有什么彩头呢？”

“走这边，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司见肖在十字路口左转，连绵不断的喧哗声由远及近。

吕漪澜怔了一下，起初以为自己幻听，听到了海浪的声响。直到跟着司见肖一起走进那扇挂着灯笼的拱门，闻着充满腥味和泥土味的混浊空气，听着四周千人千口喋喋不休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光怪陆离的环境中。

“我想你可能没有来过菜市场这种地方，尤其是这片老城区的菜市场。”司见肖推着车对她说道，“现在你应该知道食材不仅仅在超市里出售了吧？”

“我当然知道……”她撇了撇嘴，“虽然没来过，但不代表我没听说过好吗。”

“道听途说和亲眼所见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吧。”司见肖推着车从一排排摊位中穿过。

“确实……”她环顾四周，想要把这番景象给刻进脑海。

司见肖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他停下来回头催促吕漪澜：“走吧，随便买点什么。”

“这意味着你要亲自下厨吗？”

“我的厨艺可能和我的车技一样令人失望。”他自嘲地说道，“所以生的食材少买一点，已经处理加工过的可以多买一点……”

吕漪澜看着他朝以“不老神鸡”为首的成排的卤味店铺走去，忽然会心一笑，在附近的摊子上挑起了西红柿。

司见肖从卤味店铺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买好了一些蔬菜。

“这些够吗？”吕漪澜把装着食材的熟料袋放进车篮。

“嗯……我觉得差不多够了。”司见肖的回答有点心虚，他在烧饭做菜这件事上心里确实没什么谱。

“快要四点半了。”吕漪澜注意了一下时间。

“走吧，趁她还没有开始叫外卖之前。”司见肖打趣地说道。

“见曦放假在家都是吃外卖的吗？”吕漪澜担心地说道，“会不会不太健康啊？”

“我猜是的，她那么懒的一个人，不太可能会去找快餐店，自己做饭就更是不用想了。”

“有点可怜。”

“是的，特别是她的奶奶过世之后。”司见肖回忆往事，感慨良多：“原本她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去处，现在必须要一个人面对生活的苦难了。老人走的前后，我觉得她变化挺多的。”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父母……”吕漪澜义愤填膺道，“既然做不到养育与陪伴，当初何必……”

“或许有什么苦衷。”他没怎么见过乐见曦的父母，甚至不了解他们在做什么，但不知为何却愿意相信他们放养女儿是有不得不为的理由。

他想乐见曦还是被在乎着的，这么多年，她的生活费虽然算不上多么宽裕，但从来不会迟到。

“不管有什么苦衷，伤害了就是伤害了。”吕漪澜认真严肃地说道，“刚认识她的时候我觉得她总是笑，好像很快乐，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快乐的人。现在我反倒担心，担心她的快乐不能再继续下去，担心以后在学校里也看不到她的笑容。”

“不会的。”司见肖安慰道，“人生在世，就是会有这样多的忧愁与苦难，我们都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并且找到了自己对抗这个世界的方法。”

“你时常的阴阳怪气就是你对抗这个世界的方法吗？”

“您猜对了，真是冰雪聪明。”

“你到底分的清楚什么是自己想要对抗的吗？我倒是觉得你的阴阳怪气已经快要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恶习了。”她无奈地拍了拍额头。

司见肖淡淡地笑着，没有和她争辩。

从菜市场的另一头大门离开，他没有继续骑车的打算，因为已经很近了。

上一次走这段路已经时隔近两年，但司见肖发现这条路上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卖烤饼的大爷依旧戴着一顶灰色的旧帽，看起来有些不正经的发廊前依旧站着那个徐娘半老的女人，修车匠小伙和修表匠大叔还是闲着在路边下棋，卖着劣质皮包皮鞋衣服裤子的店铺永远在清仓大甩卖……

有变化的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

上一回推车的人是乐见曦，跟在后头的人是他自己。

“难以想象，这座城市还有如此市井的一面。”吕漪澜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产生了莫名的胆怯，下意识地尽量让自己靠近司见肖。

“众生百态，千人千面啊。”他似乎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

“嗯……”

“前面就是了。”他感觉到吕漪澜心中的不安，心想幸好已经到了。

那是一栋“L”型的老居民楼，朝南坐北，仅仅用一道灰色的围墙与外头宽阔的三车道城市公路隔离开。

司见肖把车放在乐见曦习惯停放的底层储藏室入口，然后领着吕漪澜走上一段突出在建筑外部的钢质楼梯。

楼梯生满黄锈的扶手上已经满是落灰，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人打扫过了，登上楼梯的人踩踏在钢板上发出的噪音也特别响。

吕漪澜听着脚下的声音有点发怵，好在这一段楼梯只有一个折回的三十级，之后他们就进入了水泥地面的走廊。

在走廊上可以望见围墙之外便是他们上下学所乘坐的公交车通行的大道。

公路仿佛楚河汉界，将这一片老城区和对面的高楼隔断，彼此鸡犬相闻但老死不相往来。

“那边应该就是见曦平时下车的站，围墙中段有个出入口，所以她下车之后回家的路很短的。”

司见肖的话打消了吕漪澜心中的疑虑，她方才还在想他们两人一路走来的那条路未免也太过古旧偏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