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府所在的街坊四角、前门、后门、旁门，皆被兵士包围。

守在许府后门的，是一个铁塔一样的黑脸大汉。

此人并未着甲，只穿了件黑布衣衫，背着一柄黑的发亮的四棱玄铁锏。

正一教中最年轻的护法，锦衣卫缉神司千户秦飞熊，江湖名号“元阳无量”，传说他的法术境界虽然只是宗师，但是阳气之多，已经在十神中阳气最为浩瀚的大相国寺主持法照之上。

秦飞熊双掌齐出，凌空击向许府后门。

符纸连绵不断自他的大袖中飞出，片刻之间，已经飞出上千张符纸。

符纸很快将围着许府绕了一圈，融化在院墙里。

巨大的金色符文犹如重重宫阙，在许府半空一闪而没。

弥罗金阙阵，已经布成。

——

许府正门。

张玄心举起左手，指尖夹着一枚金色符纸。

“玄天金符？”

余青松惊讶道：“这可是我家压箱底的宝贝！”

“茅山派已是正一教分舵，你家的，就是我家的”

张玄心戏谑道：“这里又是十万支玄天索神金箭，不知道又是你家多少祖师历经几代攒下的心血，你心疼么。”

“除魔卫道嘛”

余青松笑道：“下官怎么会心疼。”

余青松说着从箭壶里拈出一支金色羽箭，遥指明月。

金色符纸自张玄心手中飞出，升上半空，融入月色。

金色羽箭遽然离弦，穿过金色符纸，也融入月色。

张玄心低低道：“金鈚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

金箭飞天之时，钱五的尸体已经化成一根巨大的蜡烛，熊熊燃烧。

许府新房内，李君武坐在白云聚成的蒲团上，飘飘欲仙。

就在李君武的头快要碰到顶棚时，白云蒲团忽地烟消云散。

李君武屁股下面没了依托，哇呀怪叫中结结实实在羽衣神君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

“上天编写的剧本，真是足够出人意料”

李君武毫无愧色道：“谁能想到前一刻还高高在上的神仙，下一刻就摔个狗啃泥呢，真是奇妙。”

“这位仙家”

羽衣神君双手叉着蛮腰：“刚才是谁，说要从九天之上借来雷霆，劈我个外焦里嫩七荤八素来着？”

李君武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羞愧道：“人世间的大起大落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可娘子你是活了几万年的神仙，想必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又何必跟我一个只活了十几年的凡人计较呢。”

“我当然不跟你计较”

羽衣神君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百世心血被你毁于一旦，我已经没有心思再计较什么，只等着看戏了。”

“看戏？”

李君武道：“看什么戏？你看我这副德行，明显不是主角啊。”

“不，你是主角”

羽衣神君看着窗外道：“蛰龙丹化在你身上，我是取不出来了。你整个人就是蛰龙丹，就等着整个被吃了吧。

我就坐在这里，先看龙争虎斗，看完龙争虎斗，看饿虎扑食。食物，就是你这颗千古第一奇丹，还说你不是主角？”

“有道理”

李君武正色道：“娘子既然是神君，想必法术也厉害得很，要不然彭紫衣那条大蟒蛇也不会见了你吓得屁滚尿流。你既然想看戏，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不如，你教我几个法门，几句咒语，让我好好挣扎一阵，再被吃掉，这样你看起来不是更过瘾？”

“相公你高看我这个神君了。三神君和七宗主的法力参差不齐，有几个原本是被拉进来充数的。”

羽衣神君笑道：“像小蓬莱的主人，就是被雷音天拉进来制衡鸿霄仙宫的。我们赚钱的手段确实不低，但是打架、打仗这类粗活，哪里是我们这些女神会做的事？”

李君武道：“娘子若是不能打，为何那个彭紫衣见到娘子会吓得屁滚尿流？”

“因为本神君气场强大！”

羽衣神君笑道：“我虽然外表是个十几岁的小仙女，可是彭紫衣进了我的气场之中，见我如草民见君王，她没当场跪下，已经算了不起了。”

“原来真有气场这种东西！”

李君武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身高一米五，气场两米八？”

“通常所说的修仙练正气，入魔练邪气，只是神仙欺骗凡人的说法，说来说去，不过是阴阳二气而已，只有强弱之别，并没有正邪之分的。

到达宗师境界或是魔将境界之后，便可以将体内真气随意散发出来，凝成结界，也叫做气场。”

“这个有趣”

李君武诚心诚意道：“外面的妖魔正在磨刀霍霍，我就要被吃到肚子里去了。这个世界里的许多奥秘，我都想知道，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在我被吃掉之前，想听你仔细讲讲气场这种法术的奥秘，你不会介意吧。”

“出嫁从夫，相公想听，小女子自然知无不言”

羽衣神君笑道：“相公一定知道法术的四种境界——少阳、宗师、宗主、神君，可是相公未必知道境界的真正含义。

境界，是‘境’与‘界’的结合。

所谓‘境’者，是法术修炼到大宗师境界之后，可以用真气驾驭万物，点水成冰、点石成金、斩草为兵、聚土为城，犹如创世神明再造世界。

以真气再造的世界，就是‘境’。

再造世界的疆域，就是‘界’。

真气越纯，可以改变的事物越多。

真气越多，可以造出的境界越广。

像是明炎神君这种真气精纯浩瀚的神仙，若是倾尽全力，可以在百里之内拥有创世神明的力量，他不必借助任何符咒既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搬山填海、移天换日，这种法术，称为象地法天！

不过象地法天之术极耗真气，尤其是耗损元阳，滥用此术，会伤及性命，甚至连神仙都做不成，所以这种法术，被多数神仙视为禁术。”

“象地法天，耗损元阳……”

李君武若有所思：“传说中的五劫血咒，是不是与此有关？”

“相公果然见多识广”

羽衣神君道：“五劫血咒的确可以算作象地法天之术，只不过用法更为阴毒霸道，施术者必须以性命来布下结界，务求与对手同归于尽。”

“大神法力虽高，可是发一次威，把自己性命都搭了进去，也不值得啊”

李君武道：“这么说大神，也没那么容易做。”

“容易”

羽衣神君道：“世上的生灵，都有修仙得道的可能，因此对阴阳真气有先天感知能力，对大神的真气，更是怀有敬畏的天性。

所以，大神不必真正发动象地法天之术，只需将自己的真气散发出来，形成气场即可。

境界低的小仙小妖入了境界高的大仙魔头气场之中，会情不自禁想要卑躬屈膝。

气场这种结界，必须以活人的躯壳才能发出。鬼物没有躯壳，尸魔躯壳已经腐朽，都是散发不出气场来的。

许家小姐的花园与闺楼，都在我的气场之内，彭紫衣是个三魂七魄不全的尸魔，虽然面向凶恶，但是还散发不出气场，她在我的气场里，见了我自然会有畏惧之心。”

“奇怪……在吃掉蛰龙丹之前，我已经重伤变成凡人”

李君武奇道：“可是为什么我进了你的气场里，却丝毫没有敬畏之心？”

羽衣神君白了李君武一眼道：“因为你脸皮又糙又厚，嘴巴又贫又贱，简直就是为摧毁气场而生的利剑啊，多么强大的气场被你一搅和，都七零八落了。”

“原来脸皮厚还有这种妙处”

李君武不禁老脸一红：“我是不是应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有盾便有矛，既然有境界和气场，就有摧毁境界和气场的法术”

羽衣神君正色道：“你身上，恰好有这种法术。”

“我身上？”

李君武能想到的，与境界、气场振奋相对的法术就是：“九霄神剑！”

“剑气，无坚不摧的剑气，可以摧毁一切气场”

羽衣神君道：“你上一次用九霄神剑的时候，虽然是个傀儡，但是打通九窍，用出九霄神剑第五重绝剑，绝剑恰好是破除法术的剑法。自此之后，你便可以无视所有气场。”

“可以无视所有气场……”

李君武道：“那可以无视象地法天之术么？”

羽衣神君道：“看你有没有金刚不坏之躯咯。有，就可以。”

“原来如此”

李君武继续追问：“打架这种粗活娘子不会做，象地法天这种耗费元阳的法术，娘子想必不擅长吧。”

“我的象地法天，与众不同。媚术也是法术，美貌也是结界；本神君的象地法天，叫做倾国倾城。我最擅长的，是貌美如花，其次才是辨识炼丹的炉鼎和药材”

羽衣神君傲然道：“打打杀杀的法术，我一概不会。”

李君武有些激动道：“神君无戏言！”

羽衣神君道：“我以我的美貌发誓！”

“太好了！”

李君武一拍大腿：“外面安安静静，我看是妖怪跟剑仙同归于尽了。娘子你既然不会杀人的法术，气场对我又没有用处，若光是斗力气，你怕不是我的对手吧。既然如此……哈哈！”

李君武笑着拱手施礼道：“多谢小娘子一送仙丹二赠吻，我们有缘再见呐！”

李君武说完拔腿就要溜。

他的脚刚抬起来，忽然房屋巨震，将他掀翻在地。

一道黑色闪光从屋顶扫过，接着咔嚓一声，整个房顶被大力掀飞，将许府砸的一片狼藉。

“蛰龙丹乃千古第一奇丹，虽然药力强悍无匹，可是药效稍微慢一些，相公，你现在还是个凡人，走路要当心哦”

红影一闪，羽衣神君退到墙角，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提着酒壶，笑道：“蛰龙丹刚刚练成，不但天象有变，你身上正腾腾冒着香气，逆风也能传出几百里，就算这里的妖怪都死光了，别处的神仙妖魔也会成群结队地赶来。

大家都买了鸿霄仙宫的飞剑，千八百里路，也就是眨眼的功夫。相公，你说过要好好挣扎，我等着看你的好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