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一番“闲话”说完之后，养心殿中陷入一片寂静。

康熙仿佛被十四阿哥说的内容惊到了，威严端肃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锐利逼人的双眼中冷光闪烁，一双手上更是青筋毕露，显示出主人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

谋害皇嗣……下绝育药……杀人灭口……嚣张跋扈……仗势欺人……

这真的是他那个被他亲自下旨赐婚给四儿子的，那个娴雅端庄、气质轻灵的四福晋？！

到底是他看走了眼，被一个蛇蝎心肠、表里不一的女人给骗了……还是……是有人恶意中伤陷害？！

康熙脑中回荡着方才十四阿哥的一连串话，一边死死地盯着跪在下面的十四阿哥……

康熙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总觉得十四说的那番话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可是当看到十四阿哥那忐忑不安中又带着一丝稚子的懵懂的神情，康熙心中不由一软——罢了，他还只是个孩子罢了，又怎会懂得大人世界的这些肮脏？

瞧他犹豫了这么久才说出来，也不过是念着兄弟之情，两头矛盾为难罢了。

而且，十四是他的儿子，这件事情十四自己解决不了，便来寻求他的帮助，这是对他这个阿玛的信任，他又怎能随便怀疑他？

况且，这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无论真相如何，即便十四当真是被人利用了，那他其实也只是个心思纯直、真心担忧兄长的幼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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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现在康熙听了十四阿哥的“闲话”之后的反应便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因为十四阿哥的这番话便当真认定四福晋如何如何。

此时的康熙虽然或多或少有些怀疑，却只是一个君王在没有确定的证据之前的正常反应，根本没有被十四阿哥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影响自己的判断力。

当然，若是乌雅氏真的能弄出所谓的“确切的证据”，那么这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而如今这样的情况，只能说，乌雅氏的第一步计划算是失败了。

乌雅氏算尽一切，却低估了作为一个成功的帝皇所具备的坚定而不易动摇的判断力；另一方面，乌雅氏也低估了四福晋凝芳在康熙心中的评价。

要知道，自从凝芳嫁给四阿哥，康熙对凝芳的印象便一直非常良好。

毕竟凝芳本身是修道之人，一身气息自然平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再加上相由心生，让她看起来就不像是那等心思恶毒之人。

而乌雅氏本来便对凝芳带着偏见，自然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让人讨厌，但是康熙却不同，凝芳是康熙亲自挑选、并且仔细考察过的儿媳妇。

康熙对凝芳这个儿媳感官很好。瞧她嫁给老四之后贤惠持家，将老四的后院管理地井井有条，让老四可以专心与外务；而且，她平日里十分孝顺长辈，有什么好东西都时时不忘着孝敬长辈一份，而且送得都十分贴心，可见是认真考虑过的，足见其心诚；最重要的是，她嫁给老四一年，便给老四添了嫡长子——康熙是个注重嫡庶的人，这嫡出的子嗣可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说，这份良好的印象，让乌雅氏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产生了破绽，也因为康熙对凝芳的那丝信任，因而对那个所谓的“传言”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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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纵然康熙心中是偏向于相信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儿媳妇，但是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传言，并且还被十四阿哥告诉了自己……因此，即便在康熙眼中，那个传言被下了绝育药的，不过是老四后院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罢了，根本无关紧要。然而，哪怕是为了老四的子嗣和名声，他也要将这件事情给查清楚。

于是，很快地，四阿哥与四福晋还有李氏、宋氏就被皇上召进了宫。

而直接隶属于皇帝的暗部，也奉皇帝之命，悄悄派出了一对人马，去暗中调查此事的来龙去脉。

这边四阿哥府中，胤g与凝芳接到圣旨，两人相对而视，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

凝芳冲着四阿哥微微一笑：

“看来德额娘还有十四弟那场戏，果真如我们预料一般上演，接下来可就轮到我们了。”

四阿哥剑眉一挑，略弯的嘴角竟渲染出了几许冷意：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凝芳在心中没有诚意地为乌雅氏默哀一下，能将自己的儿子视为仇人，然后再将自己的儿子逼得心中再无生母，她这个母亲也算是够奇葩了。

“对了，皇阿玛的口谕是还要带李氏和宋氏进宫，宋氏还好，李氏如今疯疯癫癫地，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原来那李氏便是乌雅氏母子此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前面提到过，李氏早在四阿哥重生回来之后，便因为她与当时还是德妃的乌雅氏勾结、妄图操控四阿哥后院，因而被四阿哥而下了绝育之药。

而乌雅氏在有一次李氏去给她请安时，因着叫心腹太医给她诊脉，所以早早地便已经知道了李氏被下绝育药之事。

但是乌雅氏当时却让太医隐瞒了下来，为的就是等到恰当的时机让这个消息发挥更大的作用。

如今，这个被乌雅氏隐瞒已久的消息，便被她开始利用起来。

当初，因为李氏投靠乌雅氏，所以她身边有许多乌雅氏的人，再加上乌雅氏当初掌管宫务之时，借着生母的名义往四阿哥的宅院了明明暗暗地安插了许多钉子。

乌雅氏安插的这些钉子，长久以来虽然被重生后的四阿哥拔除了许多，但是还有些许是被四阿哥故意留了下来。这一方面是为了反向监视李氏还有乌雅氏的动向，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此时这种情况，以便将计就计。

这一次，若是没有这些被故意留下来的钉子，李氏也不可能那么“及时”地知道自己已经被下了绝育药，再也不能生育，而乌拉那拉依云也不可能借着来四阿哥府赔礼道歉的机会，成功与李氏接上了头。

李氏自从知道自己被下了绝育药之后，便变得有些疯疯癫癫，有时看着甚是可怜。但是四阿哥前世已经见识到了她的狠毒，又因为她与乌雅氏勾结，在四阿哥前期把持他的后院，更是害了他的嫡子，他当然不会心软。至于凝芳，杀子之仇，她没有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又怎会可怜她？

因此，李氏一疯癫，四阿哥便索性将她关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只每日让人送了饭食进去，也算是让她自食恶果了。

不过这次皇上让他们也带着李氏进宫去，凝芳就有些担心李氏会闯下祸事。

四阿哥一边快速换上进宫要穿的衣裳，一边老神在在地安抚凝芳：

“放心，李氏不会随意闯祸的，她可是惜命得紧。她现在不过是装疯罢了，为的就是与十四弟配合。”

凝芳咂舌，她最近忙着带弘晖，自李氏疯癫之后便没再去关注她，想不到她是在装疯卖傻：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这样我还可以想些对策。如今就要进宫了，难道还要按原计划？”

四阿哥倒是镇定自若：

“我说过你不用太操心，到时候只要做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装出对所有事情一概不知情便可，其他的都由我来。反正你其实也知道得不多，到时候表现得自然一点就行。”

凝芳撇了撇嘴，小声抗议：

“他们这次计划的主角明明是我吧……怎么我倒是成了个无关紧要的？”

四阿哥斜着眼睛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那意思很明白：

“让你上，你能演那么逼真？你能抗得过德额娘、李氏还有十四弟的三重夹击？？”

凝芳被那个三重夹击的场景惊悚了一下，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使劲摇头，冲四阿哥谄媚一笑：

“您最厉害了。至于我还是算了吧，一切听您指挥。”

四阿哥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给凝芳顺了一下毛……

凝芳腹诽：您老是把我当成了您养的那条小狗来表扬了吧，真让人郁闷……

两人穿戴完毕相携而出，在府门口便看到了李氏与宋氏正在那边等着。

凝芳仔细望去，宋氏这些日子老实了许多，此时正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虽然偶尔偷瞄四阿哥一眼，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

李氏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穿戴得也算整齐，远远望去倒不像是疯癫之人。凝芳与四阿哥两人走近一看，这才发现李氏瘦了许多，她本来的身材纤浓合度，如今瘦了一圈却愈发显得娇娇弱弱、如弱柳扶风。

凝芳走近李氏，便听到她嘴里正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孩子……母亲……”之类的，身子虽然被旁边两个丫鬟钳制住，却仍在小幅度地颤抖，越发显得娇弱不堪……

这大概就是她的“疯癫之态”？凝芳疑惑地看了四阿哥一眼，为什么她越看越觉得这种姿态反倒显出一种楚楚可怜、搏人怜惜的意味来？

——该说李氏是太敬业（连被下了绝育药、伤心疯癫时都没忘了去勾引四阿哥），还是说李氏太不敬业呢（装疯癫装得太假了）！或许她只是因为四阿哥在这儿才这样？

凝芳盯着李氏一通胡思乱想，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坐上了去宫里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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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几人到得乾清宫时，早已有个公公在殿门前等着，见四阿哥和凝芳到了，那公公赶紧上前行礼：

“奴才叩见四阿哥、四福晋，给四阿哥四福晋请安。”

四阿哥早已恢复了在外人面前的冷面，不待那公公行完全礼，便叫他起来：

“不必多礼，皇阿玛呢？”相对于在凝芳面前的话唠倾向，四阿哥此时简直是惜字如金。

那公公是知道四阿哥一向冷面少语的，因此也不在意，起身后便直接站在一旁弯腰伸出右手做导引：

“皇上正在养心殿等着四阿哥和四福晋，奴才这就带两位前去。”

见四阿哥不打算给出什么多余的反应，凝芳只得点头道：

“有劳公公了。”

“四阿哥、四福晋，请。”

四阿哥与凝芳向前走去，后面的李氏与宋氏也下意识地跟了过来。四阿哥说得果然不错，这李氏到了宫里，便没有再神神叨叨的，只不过变成了两眼涣散、失魂丧魄的样子，估计也是怕惹了什么忌讳、到时候小命不保。

李氏与宋氏还未跟上凝芳与四阿哥，便有另一位公公拦住了她们：

“两位格格请留步，请到偏殿等候。”看来皇上暂时不打算见这两个儿子的小妾了，即便她们也算得上是当事人。

李氏见此，浑噩的神色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为什么皇上没打算见她们，那她这样装疯卖傻又有什么用，她又怎么去跟德嫔娘娘还有十四阿哥配合？！

可是她到底不敢有丝毫违抗，只得先随着那公公到偏殿里，等找到机会再徐徐而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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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李氏如何焦躁，且说凝芳随着四阿哥到了养心殿，待进入殿内，便看到康熙正满身威严地坐在龙椅之上，他们刚进门，一双利眼便如利剑一般直直地向凝芳射来。

凝芳被康熙那样一眼刺得浑身一凛，仿佛灵魂都被看透了一般。凝芳反应极快，瞬间便运转心经、收摄心神，虽然仍旧规规矩矩地低眉顺眼，但周身的气息却愈加平和通透。

康熙见四儿媳妇这番表现，不由在心中暗暗赞赏。他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眼光的，他为自己的儿子选中的人，怎样也不应该是那样表里不一的人才对！

康熙对凝芳的这一番试探不过转瞬即逝，整个养心殿中除了四阿哥隐隐有所察觉之外，其他人却一无所觉，包括十四阿哥在内。

四阿哥携着凝芳给康熙请安，康熙待他们行完礼便让他们起来了，并没有特别为难。

至于十四阿哥，他原本坐在养心殿内靠右一边的椅子上，等四阿哥与凝芳进来时，便已经站起来了。等四阿哥与凝芳对康熙行完礼，他便也走了过来，向四阿哥抱拳行礼：

“弟弟见过四哥。”

十四阿哥对着四阿哥笑得满脸开心，仿佛他见到四阿哥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情。

凝芳望着十四阿哥纯然欢欣的笑容，突然觉得这一幕怎么看怎么眼熟？

凝芳迅速思考了一番，突然间灵光一闪——这笑脸跟那个乌拉那拉依云的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怪不得她刚才一直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不过，凝芳也不由地暗暗在心中为十四阿哥的演技喝彩——要知道，以前十四阿哥在永和宫乌雅氏面前时，那可是从来都没有给过四阿哥一个好脸色的，如今他居然能对着四阿哥摆出这样的纯真的笑脸……果然皇宫是最能让人成长的地方，尤其是离开了母妃的小孩。

但是凝芳刚夸了十四阿哥的演技，转眼她便也领教了一番。

“弟弟见过四嫂，给四嫂请安。”——十四阿哥转移目标了。

然而，不同于面对四阿哥时纯然的高兴，十四阿哥给凝芳见礼时，虽然礼数周全，神色中却隐隐带出了一些抵触与害怕，还有一丝愤愤不平……仿佛凝芳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让他虽然不至于失礼，但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当然，这些神色变化都被他很好地展现给了坐在上首的皇帝老爷子——毕竟他才是真正的观众呢！

高招！！若不是被针对的是自己，凝芳简直都要拍手叫好了！

好一个友爱兄弟、纯真直率，却又礼数周全的好孩子啊！

不仅如此，还趁机不着痕迹地又在皇上面前抹黑了她一番——一个让孩子惧怕反感的人，能是什么好人？！指不定是做了什么坏事不小心让孩子知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