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底，鄀城已经很炎热了，人们的衣服越穿越少，才6月底，已经有人穿着清凉的抹胸搭配热裤了。

流砂走在路上，依旧穿着鄀城三中的秋季版校服衬衫，一年四季他都这样穿着，因为能够自己调节体内温度，所以在穿着上都是往方便的穿，冬天穿得太厚不方便活动，夏天若是穿短袖，就会露出手上的符咒，所以，这样看来，最方便的就是秋季校服衬衫了。

今天是鄀城三中期末考试的第一天，但是流砂却缺席了。

虽然流砂到鄀城三中读高中只是为了能够和堙雅在一起，但是在堙雅毕业后，流砂却仍然耐着性子继续待在学校里，虽然他的成绩马马虎虎，不好也不差，但是每次考试也会认真地参加。

如果要说起今天为什么会缺考，大概就是因为有些事情是一开始就决定了的，为了迎接它的发生，所以总会有一些不同的地方，无需抗拒，只需要遵从自己的意愿就好。

所以，流砂接到了钟离清漓的电话。

“外婆，您好。”

“流砂，不是说今天期末考试吗？”

“如果我现在正在考试的话，外婆不就会该感到困扰了吗？”

这就是流砂突然会无理由地缺考的原因，他始终相信，第六感这样的东西，一定要遵从，因为它的产生一定有它的意义所在。

电话那头传来了老太太的笑声：“流砂，你去趟翠园吧，那里住的，是我父亲的友人。”

“是。”

于是流砂来到了翠园，有些老旧的戏园，在流砂的印象里这里从来就没有开放过。

刚走到门口，门口石阶上一个有些老旧的印记引起了流砂的注意——像是利刃插进那石板上留下的痕迹。

敲了敲门，却发现大门是打开着的，说了句：“失礼了。”便推门走了进去。

老式大宅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进门是一个石屏，石屏左右两端放着两大盆盆栽，看起来是被人好好打理着的样子。

绕过石屏，便是前院。

“……良辰美景奈何天……”

偌大一个翠园，却觉得没有一点人气，只是能够听到从正厅传来的收音机的声音。

走进正厅，终于看到了两个人。

坐在上座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意气风发，军装外套搭在肩膀上，翘着二郎腿，脚上穿着军靴，手边的案上放着一盘绿豆酥，手撑着脑袋，正目不转睛，盯着坐在旁边的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头发全白，衬得皮肤也雪白，穿着旗袍，戴着金丝边老花眼镜，正在看一份报纸，她的手边是一个收音机，刚才流砂听到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屋里的人都看到了流砂，转过头来望向流砂，流砂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礼貌地问好：“您好。”

“啊啦，是钟离家的孩子吗？”老太太摘下眼镜，一眼就看到了流砂手上的血姬，一脸亲切笑了出来，虽然一笑眼尾绽开的全是皱纹，但也不难看出，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孩子，你叫什么？”

“我叫流砂。”

“哦——”老太太恍然大悟，“我在报纸上见过你。”

流砂有些尴尬，上任第二天，各家报纸上都登出了流砂的照片，还因为这件事情被洛里嘲笑了好久。

老太太招呼流砂：“流砂，快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的。”流砂礼貌地拒绝，老太太却摆摆手，站起来，示意流砂自己坐。

目送着老太太走出去，流砂才转过头看坐在上座的军人，他一脸担心，也正望着门口，看到流砂在看自己，才勉强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望向流砂，挑眉问道：“你是第83代？”

“第84代。”流砂仔细打量这个男人，眉清目秀，一方霸主的气势扑面而来。

男人有些惊讶：“哇，你居然，是莫殇的曾孙？过了这么多年了吗？”

钟离家每代人都必须背家谱，钟离莫殇，钟离清漓的父亲，流砂的曾祖父。刚才钟离清漓说是她父亲的友人，所以基本上能够确认所谓的那个友人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了。

流砂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慵懒地坐在上座，手撑着头，他手背上那个血红色的符咒格外打眼，他似乎也看出了流砂很在意的模样，一笑，抬起手，手背面向流砂：“这个，听说可以做我的免死金牌？你不会看到这个还想杀我吧？”

直到他完全地把符咒露出来，流砂才敢确认，那的确是魂归咒。

“谁给你下的？”流砂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疑惑。

通灵师一族通常不会给人下魂归咒，咒术如其名，魂归，死后魂归故里。但是魂归咒不是简单的让人魂归故里的咒术，生物在死后，就会变成死灵，有的死灵直接进入轮回转世，有一部分会留在人间， 通灵师可以送他们转世。

但是，生前被下了魂归咒的人，弥留之际，其灵会强行和身体分离，经历巨大的痛苦，强留在人间。至于魂归，也无非是他们自己想办法跋涉千山万水回去，并不是如其名字那般美好，死后自然魂归，只有拥有强大执念的死灵才能够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魂归故里。

最重要的是，生前被下了魂归咒的人，没有任何死灵之力，也不可再次转世，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是与通灵师一族的使命相违背的。

只是，他用自己永生永世，来换这一世和爱人永不分离，可如今，爱人已老，垂垂暮年，用自己的无限来换回这番孤独的有限守望，真的划算吗？

“嗯——景炎。你知道吗？莫殇的父亲。”

其实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流砂就知道给眼前这个男人下魂归咒的人一定是钟离家的人，因为男人的左手食指上带着的戒指上有钟离家的家徽，这是钟离家家主祖传的戒指，自己的脖子上也挂着一模一样的戒指。

但是自己脖子上这个是抗战后才被打造出来的，因为之前祖传的戒指在抗战的时候遗失了。原来并不是遗失了，而是被自己的祖先赠与了其他人。

不是魂归咒是免死金牌，真正的免死金牌是他食指的戒指，通灵师一族，无论是谁，看到了男人手上戴着有钟离家家徽的戒指，再加上其手上的魂归咒，自然而然不会贸然伤害他。

“我知道。”流砂颇为惊讶，不是钟离莫殇，而是钟离景炎。

通灵师一族只能有两种死法，战死于灵灾，或老死于年华。而钟离景炎，两者皆不是。

“所以……你是？”

“我叫陆敬轩。”

自然灾害对策局的创始人，独霸鄀城的军阀陆之涵的儿子，抗战时国民革命军第24军下属独立团团长。抗战中战功赫赫，特别是抗战反攻阶段被誉为不败之师，却在抗战胜利前夕中了敌方的埋伏，整个独立团全灭，其中包括陪他上战场的钟离家第80代家主，钟离景炎。

‘“据我所了解，那时候抗战已经接近胜利了，为什么，会全军覆没，你们独立团，不是一直被传说战无不胜吗？”

陆敬轩听了流砂的疑问，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够了回答道：“在战争胜利前夕最后一波牺牲，为了迎接这场胜利，不应该无可厚非吗？”

“但是有蹊跷，在他们势头正旺的时候没能够杀掉你，没理由会在最后反咬你有口，更何况，那时候你的身边还有……”

“你是说景炎吗？”陆敬轩露出了一个有些愧疚的笑容：“景炎他去之前就知道会死了，我也知道——”

陆敬轩指了指流砂手中的血姬：“他陪我上战场前，没有带她，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的家训是什么？”

“到死也不可以放下自己手中的武器，若是放下武器，就是一切的结束……”

“知道自己会死，怎么能够带上祖传的宝刀？知道自己会死，怎么能够那样坦然地奉陪到底？你们钟离家的人，怎么会犯这种傻。”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知道是埋伏，这样的牺牲有意义吗？”流砂的大脑飞速旋转，不能理解，一场知道结局的仗，为什么还要打？

“是吗？”陆敬轩轻轻皱了皱眉头：“你们知道的版本，是我们中了埋伏吗？”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陆敬轩耸耸肩，露出一脸坏笑：“是我们设了陷阱，用一个团，和日军两个师团同归于尽了。”

“什么？”

“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日军就会进入鄀城，鄀城那时的兵力只有若槐的139师，加上我的独立团还不足日军一个师团，一旦放日军进城，鄀城就是第二个南京，鄀城几十万人全得死。那时候他们败局已定，谁都没准备活着回去，他们已经疯了，所以我们别无选择。”

流砂心一沉，没有再说话，就听到了脚步声，老太太端着托盘，一壶茶，三个紫砂杯子，和一盘绿豆酥。看到流砂眼神从上座移到自己身上，笑了笑：“打扰到你们聊天了吗？”

惊讶着转过头，却发现陆敬轩的眼神里也是惊讶，他望向流砂，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知道自己。

老太太给流砂倒了一杯茶，把绿豆酥放在旁边的案上，接着给陆敬轩也倒了一杯，但稍微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来，她的确看不到他。

“你别见怪，我家老爷小气，我给他做的绿豆酥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吃。”无比自然地对流砂解释道，流砂一时有些迷茫，不明白是什么状况，也没有接话。

直到倒完水，老太太终于没有忍住，流下了眼泪，转过头望向流砂：

“他现在，看起来还精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