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垒张开自己汗黏黏的手掌，一张A3纸立马敞开。上面画着三个图案，手画的黑笔。最左边的是两个手掌，大概率属于人类的手掌，两个手掌分别一上一下，指向相反的位置，手心重叠，中指在同一直线上。

第二个是一条长杆似的东西，高青垒觉得这应该是拇指，因为这跟第一个和第三个拇指的大小一模一样。第三个也是一个手掌。高青垒测量过，和第一个的两个手掌一模一样，三个手掌一模一样。两个正着的手掌都是拇指在右边的，也就是说，那个人用的是左手——左撇子。

高青垒的两边眉毛逐渐往里歪。他只知道有三个左撇子，汤春生——赖庆玉的发小，董颐帼和潘景豪。潘景豪也不算是完全的左撇子。因为他妈妈不喜欢左撇子，所以从小就强迫潘景豪用右手。不过，也不完全奏效，因为只要他妈妈不在，潘景豪就用左手。现在的结果便是，潘景豪有时候用左手，有时候用右手。

高青垒准点六点到了自家小区的门口。现在，太阳还在路上，天也还没醒，整个是灰白色的，像加了巧克力粉的牛奶。小区的保安倒是醒了，也来了，站在门口，活动着筋骨，一会儿拨弄着手腕，一会儿踢着小腿。

高青垒打了个哈欠，眼水便塞满了眼睛。高青垒不得不抹走它。

六点零三分，周运蓬开着黑色的小绵羊来了。他还是没有戴头盔。高青垒不自觉上翘了嘴角向，一手把纸放回裤袋里，一手向他周运蓬挥着手。周运蓬看罢，也对着高青垒笑。手举了挥了半晌，高青垒猛地一愣，又缓缓缩回了手。他竟然挥手了？他对潘景豪也未曾做过……上了初中以后。高青垒魆地一阵心虚，低下了头，眼珠子左瞅右瞄。

周运蓬带着高青垒，到了一个都是公交车的地方。高青垒看向顶上的牌子，写着大大的红色字——ck公交总站。

“青柠猪猪~”刘澎一看见高青垒，便跳了过来，勾着他的脖子，嬉皮笑脸的。

“谁是青柠——”

“垒垒。”

高青垒整个人定住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竖起。高青垒合起眼，吞了口口水。随即，他不得不，转过身子，看向她。

高青垒的身体却像加入了十公斤的硅胶一样，一顿一顿的，连贯不起来——那两颗银色的门牙，像利剑的银一样射着，反着。

“阿阿姨……你好……”高青垒把手贴在腰边，摇了两下。

“垒……”

“你舅妈和你舅舅呢？”高青垒的手赶紧跑回裤袋，将头掷向刘澎。

“他们不去，得有人照顾我婆婆。况且，我舅妈也从来没去过我们村。”

“上车了。”刘澎的姐姐指着窗外成排的公交车。

高青垒“O”起了嘴，连忙东张西望起来。他从来没来过这里。公交总站的入口和出口分别围在售票厅的两旁，都没有栏杆拦着。售票厅只有一层，也不大，高青垒透过窗户，就看穿了整个售票厅——两排的椅子，三个售票窗口。公交总站的空间都留给了公交车。高青垒跟着周运蓬和刘澎他们一家，眉毛逐渐弯起来，嘴巴还一张一合着，他想对谁说些什么，但是，刘澎他们一家一直在讨论着不知道什么，他们用着方言。而周运蓬又一直低着头看手机。

刘澎的姐姐领着头，在第二列第三辆公交车上停下。公交车是蓝白相间的。公交车玻璃下放着一张纸，写着ls市场四个大字。

高青垒猛地一哆嗦，拉住刘澎的衣角，道：“我要给钱吗？我没带零钱啊，公交车多少钱来着？”

“市里的公交都是两块钱。我们已经帮你付过了。”

高青垒从那又是银色的投币机里转开视线，道：“我手机转你两块钱吧。”

“你从来没有坐过公交车吧？” 周运蓬斜起眼睛。

“当然做过……只是挺久了。”

高青垒视线逐渐模糊起来，脑子被记忆带走了——二年级的时候，他总和潘景豪两个人，偷偷坐公交车去买游戏点卡。

刘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周运蓬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不是很正常吗？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那么多，有那么一两样不熟悉的，有什么好奇怪？”

刘澎忽然又一本正经起来，直起个俩眼，“周同学，你笑什么？人家才初二而已，年纪小，很多东西没试过。我们都高一了。”

周运蓬马上正襟危坐起来。高青垒立即翻了个白眼。刘澎见状，立马摆出一副乞求似的表情，抱着高青垒的手臂，嗲声嗲气：“垒垒猪猪，不要生气啦，人家知道错了嘛~”

听到这两个叠词，高青垒才知道原来刘澎刚才说的“青柠猪猪”是自己。高青垒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公交车发动了，一阵温度比37度还低的气体，徐徐飘过高青垒的头顶。

高青垒的上下两瓣嘴唇忽然圆起一个“O”，喉咙的蠕动顺着这个“O”传出，声音也变成一个“O”。

“公交车上什么时候装了空调？”

“你是多久没坐公交车？”

“记忆之中，二年级是最后一次。”

“高同学，你这样不行。以后，大哥我——”刘澎拍着胸脯，一副大义凛然，“带着你坐公交车，游遍整个地球。”

高青垒眨着眼睛，转过身子凑向刘澎和周运蓬，道：“我也好久没做过摩托车了，昨天的感觉好怀念啊。”

“那是因为开车的是我。”周运蓬下意识地眨了眨单眼。

高青垒立马吓得向后靠，坐直了身子，两手掌粘在了膝盖上。见周运蓬把视线回到手机上，高青垒才呼了口气。

“垒垒喜欢看《老夫子》。”

高青垒扭过头，魆地又吸了一口凉气。钟梅花在看着他，那两颗牙齿也是。

“垒垒房间里还挂着书法，写着——”

“咳咳……”高青垒猛地咳嗽起来。

“床上的金鱼公仔一家三口呢？”

高青垒猛地甩飞头，抛向刘澎，眼珠子也差点摔了出去。

“垒垒还健身呢，那棍子……”刘澎他爸爸说道。

“咳咳咳咳……”高青垒咳嗽得更厉害了。

车开了有四十分钟，高青垒第一次，在车里，全程没有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