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垒的头一时跳向左，一时弹向右，幺幺咣咣。他好像正坐在一辆黑色的车上，车子好像正驶在城市道路上。

是的，城市道路。高青垒两眼睁着，也没有黑布裹着他的眼睛。他看得见，红绿灯交互闪着，邮政局也跟着闪，建设银行也闪，行人也闪，狗也闪，黑色地闪——车窗是透明的黑。唯有最上方的天空是黑色的静。

高青垒感觉自己的眼睛塞满了水珠，模模糊糊，黏黏腻腻。

又来了——头又跳向左。邓雄充自然地映入自己的眼帘——模糊的邓雄充。他是不是眼镜掉了？高青垒用右手，或许用左手也可以，脚也可以——他没被铐着，探向眼睛。

“嗒——”

眼镜戴着。

一会儿，头又蹦向右。三个陌生的脸庞浸入自己的眼帘，紧接着，像洪水一般，直接涌入。高青垒猛地正起头，眼睛不糊了。

我们是被绑架了吗？

“嗒……”

高青垒摇了摇手里的鸡蛋——

“oh~her eyes

her eyes……”

火星哥的声音从手机里涌出。

高青垒的嘴巴才撕出一条缝——

“快来！他们快要打起来啦~啊啊啊啊啊！”

耳膜里都是余千宇的尖叫声和还有十分吵杂的背景乐，好像是《爱情买卖》，高青垒分不清。音响的声音，像昨晚喝大醉一样。

“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

高青垒终于听清了。卡拉OK的七彩灯像鼻涕虫一样，一坨一坨粘满高青垒的大脑。真的是《爱情买卖》——余千宇唱K必点金曲，也是高青垒这一辈子都不会听的歌曲。刹那，高青垒的鸡皮疙瘩长满全身。高青垒猛地把鸡蛋放回快递盒子里。

“他知道了啊啊啊，啊！”余千宇的声音被佘偕震的淹没了。

“我现在过——”

“乒啪吧啦——”

高青垒连忙把右手伸开。待高青垒再把手机凑近耳朵时，手机只剩十分清晰的“哔”声了。高青垒把手径直落下。

高青垒的两边眉毛像大陆板块搬移一样，一微米一微米挪向中间，直到中间的皮肤都被彻底挤了上去。魆地，高青垒将整个身子扑出房间。

大雄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上个星期天，潘景豪和他的小学同学聚餐，喝醉了。高青垒认为这都是自己的错，因为他没去。但是，那是潘景豪的同学聚会。高青垒怎么去？他并不是潘景豪的小学同学。虽然他们的确在同一间小学，同一级。

高青垒小跑进妈妈张丽华的卧室。黑白横条被子平躺在2米床上，只有最右边的一角折了起来——他爸爸睡右边。

猛地，高青垒又直冲向妈妈的书房。

虽是如此，潘景豪还是想让高青垒去。但是，高青垒是个识趣的人。他用了整整半天的时间——从中午12点到晚上8点，用尽吃奶的力量拒绝了潘景豪。

喝醉这一事实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除了不健康外。只是——

妈妈的白色针织衬衫浮进高青垒的眼帘，高青垒的嘴角立马飘了起来。

——他竟然发QQ给张嘉颖，邓雄充从初一就喜欢并一直追求的女生，表白。

高青垒的嘴角猛地又堕下。他妈妈在白亮得刺眼的电脑屏幕前，低着头。她在工作。高青垒用力关紧自己的眼皮，大腿往后缩了几分米。不吸毒，不吸烟，不主动和正在工作的妈妈搭话。

高青垒随即又大步迈向屋子大门。他没有帮妈妈关上门，因为妈妈的书房没有门。大概六个月前，她说热，就自个儿把门拆了。个中关联，高青垒到现在也没有参透，他爸爸也没有。

“里里！”

又是一声尖叫，四天前的尖叫，已经不烫耳了。但是，想起，高青垒心里还是一阵闷。

潘景豪隔天一清醒，就打电话给高青垒。高青垒吓得把自己床边的乌龟玩偶都甩下地里去了。他当即打电话给张嘉颖，辩解说，潘景豪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并以“怕引起误会”为由和张嘉颖协议不再和任何人提起。张嘉颖也同意了。事后，张嘉颖和高青垒也的确没和任何人说过半个字，连对着空气也没提过。

那为什么余千宇和佘偕震会知道？潘景豪自己说的啊。

余千宇和佘偕震知道没什么。问题是，邓雄充？！

高青垒两腿一跳，趿拉穿上鞋子，一压门柄，“嗒啦——”整个人飞到屋外去了。

高青垒一路跑到小区大门。幸好，小区大门常年停着摩托车。一蹦，高青垒便搭着摩托车出发了。

其实，高青垒、佘偕震、余千宇还有班上的其他同学都清楚知道，潘景豪曾经喜欢过张嘉颖。虽然他从未开口说明，但是他表现得太明显了。而自从和邓雄充一起组成足球小队后，高青垒再也没有嗅到潘景豪对张嘉颖的爱意。

高青垒一直都很想知道潘景豪到底还喜不喜欢张嘉颖，现在，答案终于揭晓了。最严峻的问题不是发现自己的兄弟喜欢自己追求的女人，而是……风像自己点着了自己一样，喷得高青垒的刘海都不见了，黑眼珠子也不见了，毛孔倒全张开了。

一个月前，邓雄充知道了潘景豪曾喜欢张嘉颖，并当面询问潘景豪是不是还喜欢张嘉颖。一根筋的邓雄充甚至表明自己并不介意和潘景豪和平竞争。但，潘景豪回答说——不，喜，欢。

高青垒在qc商场兜了几圈，才找到KTV。毕竟，高青垒一直都不喜欢去唱K。这也是为什么唯独高青垒没有去的原因。虽然，高青垒也可以问路，但是路过的人要不低着头专心看手机，要不和别人热情聊着天，或者边看手机边聊天。高青垒不好意思打扰。

“我喝醉了！”

高青垒敞开了门。那一坨的灯终于现形了，红橙黄绿蓝靛紫，一堆一堆砸到高青垒的脸上。高青垒连眼睛都几乎拉扯不开，鼻子却并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潘景豪叉着腰，两腿大幅度敞开，头扭过一边，面向墙角。他的十五厘米外，是邓雄充。他高昂着头，扯直眉头，拽直眼皮，抓直嘴角，瞪着潘景豪。余千宇和佘偕震则站在门边，抱在了一起，两个人都自带颤抖。

“潘爷！”

谢天谢地，邓雄充吼着潘景豪的花名。高青垒顿时松了口气，坐在了余千宇和佘偕震的身旁，但眼珠子还在他们身上。

“我说了一千万遍了！”

“潘爷！”

“哼！”

哼——

高青垒听罢顿时皱紧了眉头。今天上午，他也被潘景豪哼过。

课间操的时候，副校长占用了自由活动的时间，表达了自己对这次初三联考成绩的不满，抱怨初三学长学姐的全校平均分没有拿到全市第一。

长篇大论之中，高青垒只听见一句——“中考考成这样，你们试试！一间二流的高中，二流的大学，二流的工作！”

肤浅！

几个小时后，高青垒的脸上还是禁不住鼓起一阵一阵的鄙夷。

“你上学，学知识，只是为了以后的那份工作，那份钱吗？难道就没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吗？那么宝贵的青春期，尽干些无意义的事情，比犯罪更可耻。”

高青垒当即就反驳了副校长，很小声，只有身后的潘景豪听得见。

“柏拉图曾经——”

“柏拉图式爱情！”

高青垒合上了嘴巴，看了潘景豪良久，才张开，道：“不是。”

“哼~”潘景豪回答道。

“帽~”

大帽——高青垒的花名，潘景豪随心替高青垒取的。

高青垒感觉余千宇的喉咙在跳舞。

听罢，潘景豪立马飞过头，眼珠子如导弹射向高青垒。紧接着，邓雄充也看向高青垒。

高青垒舔了舔嘴唇，抖了抖肩。随即，他向潘景豪和邓雄充两人一同发送了个十分友好的微笑，没露牙齿，没长眼纹。高青垒自己觉得恰到其处。

魆地，邓雄充和潘景豪同时移过头，四目顿时硬碰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