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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沈秋是在轰鸣的战火声中醒过来的。

举目看清了周围的陈设, 便明白已经回到了城中。而整个房内除了自己, 便只剩下一人火烧屁股似的走来走去。看那背影,正是成渝。

沈秋清了清嗓子,扬声唤他。成渝闻声立马回身走过来, 喜道:“你醒了,沈……大人!”

见他语气一滞, 沈秋这才想起他那日跟着段云亭而去,也是知道自己女儿身的, 一时面色也有些不自然。而成渝仿佛看出他的心思, 却道:“陛下已吩咐那日同行之人,对沈大人之事……不要透露分毫。陛下只道,此事是否开诚布公, 何时开诚布公, 全凭大人所愿。”

沈秋心下微微有些感动,一时没有说话。而这时只听外面又是一阵陡然拔高的厮杀声, 她循声而望, 口中问道:“外面……这是怎么回事?”

成渝叹道:“实不相瞒,大人回来的第二日,秦军便连日攻城,势头甚猛,陛下亲自上城头督战, 已有三日了。只是目前形势……虽守得住一时,却难保日后如何……”

心里明白,冀禅多半是因为没有钓到段云亭那条大鱼, 而恼羞成怒了。沈秋望向成渝道:“你为何在此?”

成渝无奈道:“陛下命我在此……照顾沈大人。”

虽说行军打仗自然不会带着侍女,但段云亭让成渝一个大老爷们守在床头,这还真是够为难他的。沈秋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去城头看看。”

“大人,这……”成渝一惊,“陛下肯定不会同意的啊。”

沈秋笑道:“你我相交也算深厚,依你看,我是那么娇滴滴的人么?”说罢挣扎着要起身来,却触到肩头的伤,不由得动作一滞。

成渝赶紧过来要扶她,结果手伸到一半顿住,局促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便只能局促道:“大人,你这箭伤不轻,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不可能三日便好啊。”

“无妨,”沈秋反而主动扶住他的臂膀,站起身来道,“我只是上去看看,以我对西秦的了解,兴许能助陛下一臂之力。替我将铠甲拿来吧。”

成渝闻言怔了怔,只觉过去沈秋虽随同大军出征,所作所为却无不是为了化解战事。更从未如此直白地表露过,要助陛下,击西秦。而此番醒来之后,她神情虽还属平静,但一切似乎已变得有些不同了。

见她旨意要去城头,成渝只好取了铠甲。正犹豫着要不要避嫌的时候,却被沈秋拉住,道:“帮我一把。”

成渝没办法,只得小心翼翼帮她将铠甲套上,又取了件披风将人裹好。整个过程生怕碰到哪里不该碰的地方,折腾下来已经是一头大汗。

“多谢。”沈秋笑道,“便劳烦成将军扶我上城头看看吧。”

成渝一听可以上城头,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地将人搀住,也忘了什么该碰不该碰的了。

但还没出门,沈秋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

成渝跟着停下,道:“怎么了?”

沈秋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袖口,僵硬着问道:“这伤口是谁替我处理的,这衣服……是谁替我换的?”

成渝闻言心头“咯噔”一下,嘴角抽搐道:“陛下……陛下……不让旁人插手……”

话音刚落,沈秋已经怒气冲冲且步伐矫健地冲出去了。

*****

段云亭一身铠甲,定睛看着城头城下一派鏖战的情形。忽然余光一瞥,一抹熟悉的影子已然到了身侧。

沈秋在成渝的搀扶下,在他面前拜道:“臣沈丘见过陛下。”

段云亭略略扬眉,神色如常道:“沈爱卿有伤在身,怎么上城头来了?”

沈秋道:“臣那日蒙陛下亲自相救,心中已是惶恐。方才更听成江军说,陛下这几日对臣更是照顾有加,某些事更是亲力亲为,如今战事当头,臣又怎能安寝房中?”

段云亭闻言微笑道:“某些事……朕还是很乐意亲力亲为的,沈爱卿何必太过客气。”

沈秋哼道:“那多谢陛下抬爱了!”

成渝在一旁听着这二人绕着弯子打哑谜,急得冷汗直冒,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得一个劲的装傻。

终于沈秋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换了个话题道:“不知战情如何?”

段云亭挑眉道:“爱卿看看便知。”

沈秋闻言超前走了几步,只见城下的秦军势如虎狼,正不断地朝这边攻来。云梯如雨后春笋一般地架起,圆木更是绵延不断,直取城门。而齐军亦是不甘示弱,仗着城池坚固,不断地往下放箭,投掷滚木,将秦军一批又一批地打了下来。

目前的势头,可谓是旗鼓相当。

沈秋回身看向段云亭,道:“陛下,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此番秦军来势汹汹,竟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段云亭摇头叹道,“如此相持下去,只怕胜负难料。”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秦军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头,一路砍杀过来。成渝见状当即把剑而出,将人一剑斩倒。

段云亭没有说话,面色分明沉了下来,对成渝道:“成江军亲自带人过去,加强守卫。”

“是!”成渝闻言,当即又点了数百人往城墙边而去。

沈秋一言不发地看着,许久之后道:“以此时的情况来看,若不能速战速决,恐对我东齐不利。”

段云亭颔首,转过头去,但见沈秋正静静地望着混战的城头,面色因为伤势而略有些苍白,只是眉间敛起,眼中的神情却是少有的肃然。

顿了顿,他开口问道:“不知沈爱卿可有妙计?”

“有。”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沈秋慢慢回过头道,“不知陛下城中可有秸秆?”

“秸秆?”段云亭挑眉道,“自然是有的,不知……”言及此,实则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便转而一笑道,“哟,今日刚好刮的是东风啊,看来爱卿这办法倒着实有些意思!那么这件事……便由全权交给你吧。”

“是。”他说得干脆,沈秋得令得也不耽误时间,领命便极快地下了城头。段云亭静静地看着,许久后轻声地一笑。

三炷香的时间后,沈秋带着一列士兵回来,将一摞摞秸秆抬上了城头。然后她没有耽搁,立即吩咐将这秸秆尽数点燃,扔下城头。

云梯上的秦军见城上忽然抛下草捆似的东西,本以为对方这是弹尽粮绝,无物可抛了。正欣喜之际,却发现一股股黑烟自脚下腾起,很快眼前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原来这秸秆竟是浇过焦油的,点燃之后,便会有黑烟腾起。

沈秋命人将城头也堆上了秸秆,所有守城将士往后退出几步,继续射箭和投掷滚木。因了此时正刮东风,故而腾起的黑烟并不会伤及自身,如此一来,秦军处在迷雾之中,而齐军视线清明,便占了绝对的优势。

听着耳畔绵延不绝的惨叫声和掉落声,沈秋慢慢地闭了眼,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正此时,一双手探寻过来,同她十指交握。

沈秋转头望去,却并未触到段云亭的目光。对方只是抬眼望着远处,城下而起的滚滚黑烟仿佛映入了他的眼中,幽暗而不可揣度。

但十指间的力度,却又是一种毫不遮掩的安慰。

沈秋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西秦已非昨日的西秦,我已无路回头了。”似是对旁人说,更多的,却仿佛是在对自己解释。

“朕明白。”段云亭声音很低,却穿透了周遭所有的喧嚣,显得如此的沉稳有力。

*****

“败了?!”

冀禅一拍桌子,底下回报的小校顿时震得浑身颤抖,忙道:“那段云亭用秸秆浇了焦油往、往城下抛,我等未曾未料,故而……故而……”

“罢了,滚吧!”冀禅一拂衣袖,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待到小校离开之后,他举步走到窗边,伸手扣住边沿,力道大得让指节都开始发白。

上次在林中设伏一事,自己算到了冀封对沈秋的放不下,算到了沈秋在段云亭心中的位置,原本沈秋是个最好的诱饵,足以趁机将东齐一网打尽。

可他唯独漏算了一个,便是段云亭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忍。

他事先大张旗鼓地调动人马,有意走漏要伏击沈秋的风声,可段云亭没有动作;之后伏击沈秋,甚至将人逼入林中徐徐图之,段云亭仍没有动作;他往林中房间,带人在外面守株待兔,甚至给予了足够多的时间来救援,可段云亭仍没有动作。

冀禅赌的是段云亭一定会来,而时至如今,他才明白段云亭也在赌,赌的是自己会比他先放弃。

而最终,段云亭赌胜了。他不曾立即赶来,不曾大动兵马却,却竟敢在自己离去之后,轻车简从悄无声息地将人带回。一个能装疯卖傻三年的人,其忍性果真是自己不能小瞧的。

消息传回军中的时候,冀禅怒不可遏,当即吩咐全军强攻东齐城池,定要给段云亭一个下马威。

而如今,他知道自己又输给了段云亭一回。

正满腹心思之际,门外有人道:“二皇子……”

冀禅怒而回身,道:“何事来烦我?!”

门外的声音颤了颤,道:“陛下自长安传来密诏……”

冀禅几步走过去,撩开门帘,将信夺过一看,忽然笑了起来,喃喃道:“看来此番……果真是天助我也!”

那传信的小校不解其意,也不敢动作,便知是低头站着。

而冀禅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传令下去,撤军!”

*****

西秦突然撤军的消息,让东齐上下有些讶异,却也纷纷松了口气。

段云亭眼见对方大军已拔寨而去,又得到另一路闵忠送来的战报,确认并非诈退后,才慢慢放下心来。这时西秦传来消息,说老皇帝得知长子暴卒,震惊痛心之下一病不起。

沈秋心里明白,冀禅这般匆匆回去,便是怕朝中再生意外,让自己的一番算计付诸东流,皇位不保。但论此时情形,秦军虽撤军却还尚有余力,贸然追击只怕是讨不到便宜。故而她协同其余将军一并劝段云亭摆驾回京。

段云亭见她都这么说了,也自知这般亲征在外,朝中诸多事务不可偏废,便吩咐成渝留下守城,自己则带着大军历时数月返回洛阳。

回朝当日,左右相带着百官出城迎接,声势浩大。此战虽不算得胜,却也算得上力挫了敌军威风,故而朝中上下无不是一派喜色。

然而此时的西秦朝中,却已经全然换了一番天地。

冀禅回到长安后不久,老皇帝驾崩,顺理成章便该由他这唯一剩下的皇子继位。冀禅登基之后,并于次月便改年号为武极。他一登位,便大肆清理过去的□□人,并变更国法律令,课重税,增徭役,收缴天下铜和铁,大肆打造兵器。

短短的数月之间,民怨已经传到了东齐。

得知在这场浩劫之中,沈威以通敌叛国之罪被处以极刑后,沈秋显得异常平静。她只是宫外一处不起眼的山边推了两座小坟,一座里面埋着那世间唯二的金玉牌,一座无物可埋,便只能割了一缕头发藏于其间。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算得上有些关联吧。

沈秋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只是久久地跪在坟头,一语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觉到天边下起了蒙蒙细雨,她才站起身来,准备离去。一回头,却发现段云亭正一声不响地立在她身后。

“这临时堆的小坟,说不定哪天便被野兽给踩坏了,”见她回头,段云亭轻声笑道,“不如朕下旨,给你在这里修两座墓碑吧。”

“不必了,”沈秋笑了笑道,“他们本非东齐之人,陛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

段云亭闻言不再坚持,却也不说话,只是定睛看着她。

沈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问道:“陛下为何会在此?”

段云亭微微一笑,道:“来探望岳丈。”

沈秋闻言神色一赧,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段云亭却几步走到沈威的墓前,慢慢道:“朕与岳丈虽素未谋面,但倘若岳丈泉下有知,便定能得见朕的心意。还请岳丈让沈秋就此留在东齐,自此她的丑便是朕的仇,朕为自己为她,都会一样一样的讨回来。望岳丈明鉴。”

待到他一口一个“岳丈”说完,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是沈秋已经是泪流满面。

段云亭“哎哎哎”地走过去,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奇怪道:“以前女扮男装的时候不是挺爷们儿的么?被朕戳破了之后,怎么就变得这么娘们儿了?”

沈秋也不知道自己跪在沈威坟前的时候,都还能忍得住眼泪,为什么段云亭区区几句话,就能弄得她泪如雨下。

段云亭看着她不甘心地伸出袖子一通乱擦,笑了笑,忽然道:“对了,你说哪天朕若是不叫你沈爱卿了,却应该叫什么才好呢?”

沈秋看着他不说话。

段云亭皱眉思考道:“秋儿?秋妹妹?还是……小秋秋?”

沈秋一阵恶寒,转身就走。

段云亭在身后一边追一边叫:“要不干脆就叫娘子吧!娘子不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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