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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叶子

唐,贞元年间,四月。

蜀中嘉州,井月镇,天青色等烟雨。

镇上潜龙巷,巷尾是三个矮屋围成的破落四合院,花草凄凄。年久失修的院墙被岁月剥落了白灰,水渍藤蔓青苔。

院中,年已十七的李长安从老榕树下那口古井中摇上来半桶清澈的水,抓住用红绳悬在榕树干上的半边葫芦瓢,解绳扯下,提着水桶艰难地挪到院子西北角。

这里有一株高至他胸口的海棠树。

西府海棠,花中绝品,枝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花苞。

整整十七个年头过去了,这一树海棠年年含苞,却不曾绽放,任凭寻常花开花落,雨露风霜。

“见鬼,莫非真如杜少丘所说,井中有妖邪,这水怎么越来越重了。”

李长安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喃喃自语。

按理说,小小半桶水不过十来斤,对于十七岁的李长安来说,毫不费力,但奇就奇在这水如铅似汞,半桶竟重逾百斤,若非李长安自小在师傅的敦促下,每日提水浇花,绝对提不动这半桶水。

当当当!

镇子东南方传来三声悠长钟鸣,这是凌云书院放早课的钟迅。

李长安却对钟声置若罔闻,抓住暗黄的半片葫芦瓢,从水桶中舀出满满一瓢水,小心翼翼地往海棠树根浇去,看着含苞待放的海棠树,双眼逐渐潮湿。

“长安啊,海棠朝北,一世长安,将来你若有机会,替为师带这一树海棠去长安,将其种在大明宫中,师傅我便此生无憾矣,待西府海棠香飘十里,你我师徒或许还能重逢,为师走后,每日浇花之事不可轻怠,半桶井水,不可多也不可少,切记切记。”

老魏头临终的话语犹如在李长安耳畔,但其人已故去三载,无丘无坟,随江而去,正如当初随江而来的李长安。

不同的只是李长安当初被魏老头捡回来抚养长大,而魏老头冰冷的尸体却躺在一片竹排上,随波逐流。

李长安不知道师傅为何对长安情有独钟,就连给自己取名也叫作“长安”,虽然师傅解释过,这是寓意自己一世长安。

但是,李长安总觉得长安城一定埋葬了师傅的一段往事。

毕竟作为大唐的国都,长安城属实繁华万分,车如流水马如龙,那样繁华的城,所埋葬的往事,定不会比烟雨朦胧的江南逊色,也不会比云雾缭绕的巴蜀嘉州浅显。

嘉州是岷江、青衣江与大渡河三江汇流处,水路四通八达,远客跑马,北往南来,多如牛毛。

尤其井月镇,恰好就处在三江交汇的汇点,虽然只是小镇,却也嘈冗十分,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但近半月以来,却沉闷十分,只因一连下了十来天的雨,三江洪涛泛滥,水路再也不敢行船,这不仅断绝了远来的船,也困住了归乡的帆。

而今日,眼看又是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人们都说是因为当朝天子当初斩龙续命,惹恼了龙王,所以三江里的三条恶蛟,作怪报复。

坊间传闻,太宗李世民寿元将尽之时,得宰相魏玄成梦中斩泾河老龙,夺取龙珠龙元为太宗续命,太宗因此又得二十年寿元。

重获寿元的太宗,自那以后,励精图治,攘外安内,治使国泰民安,外邦来贺,百姓富足,诗文鼎盛,大唐天下一时繁华无比,史称“贞观之治”。

可是,这却惹怒了四海龙王。

泾河老龙虽然只是龙族小小的旁枝末系,但也算是龙族的一员,魏玄成将其斩杀就是藐视龙族威严,龙族于是暗中驱使三江恶蛟为妖作怪。

导致贞观以来,巴蜀一带,常有水患,尤其三江所过之处,洪灾更是时有发生。

后来,魏玄成临终之际,特意嘱托后人,定要在嘉州岷江南岸,造佛镇压三江妖祟,方能保万世长安。

不过,这些只不过是镇子口听风茶楼上,那算命的周姓老瘸子胡诌乱编罢了,李长安根本就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正如他不信魏老头曾吹过的那些牛皮。

倒是建造大佛确有其事,而且已经凿建了无数年,就在嘉州城外岷江南岸的乐山。

至今,竣工之期将近。

“长安啊,为师这一葫芦瓢,可舀三千弱水,一瓢舀尽三江四万里。”

“长安啊,你只要每日浇花,到海棠花开时,你将得获一份惊天动地的机缘,往后逍遥长生,诛仙斩魔,三界无人可撼。”

“想当年,老夫一人独挑蓬莱三千剑仙,只是甩袖之间,好不快哉,想来真是怀念蓬莱阁前的海棠花海”......

想起魏老头吹过的那些牛皮,李长安原本黯然的脸色,突然破涕而笑。

若是魏老头尚在人世,那该多好呀,看着瓢里水中自己并不算特别出众的面容倒影,李长安叹息一声,终于把最后一瓢井水浇灌到海棠树上。

浇过水的西府海棠并无变化,满树花苞尽管欲裂,却不见任何松动,李乘风已然习惯。

这海棠树年年如此,从未见过花开,倒是一连诓去李长安长达十七个年头提水浇花的劳累。

“长安今日未去学堂,陆先生又再次问起,为兄只好将贤弟躲在家中浇花之事如实相告,长安莫要责怪为兄不仗义。依为兄看来,长安何必白费功夫,魏先生当初不过为了缓解你心头悲痛,为你存一分念想罢了。况且,一连十来日雨,此刻眼看又是一场甘霖,此树岂贪贤弟这半桶井水。”

李长安刚把瓢放进木桶中,就听得脑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转身一看,说话之人果然是刚从学堂归来的杜少丘。

杜少丘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衫,手执白纸折扇,剑眉星目,俊秀儒雅,一如往常。

李长安把瓢挂回古榕树上,将红线系好,对杜少丘笑道:“少丘所言在理,长安并非不懂,只是,师傅故去不过三载,愚弟心中余痛未消,实难专心致学。”

杜少丘走进院中,来到李长安面前,就井口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道:“可惜了,长安素来聪敏,博闻强识,秋闱已然不远,若无法通过秋闱,便不能参加春闱,更不用说殿上搏得甲乙。为兄看你终日荒废学业,自废天资,实在痛心。唉,长安莫非忘了当初在那翰墨池旁,陆先生问话时,你我口中长安城夺榜的豪言?”

听到杜少丘这一问,李长安沉默了,抬头看看了古榕树上一片片脆嫩的树叶,抬手扯下一片,将脆嫩的树叶盖住右眼,抬头眯着左眼看天。

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将那一片树叶捏在指尖,笑道:“少丘,我大唐有多大?这天下又多大?”

杜少丘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回道:“大唐之大,东西南北各去千万里,天下之大,四海八荒。”

“师傅说,天下再大,终归天下,苍穹何其宽广,却不过一叶可遮之!天下再大,或读万卷书,或行万里路,明日,愚弟便要远行长安,多谢少丘多年坦怀相待。”

李长安撒手一扔,树叶轻轻飘飘地往地面旋落下去。

这四合院本就是杜少丘的家业,杜家本也是书香门第,有过一门父子三进士的底气。

可惜,后来家道中落,至杜少丘的父亲时,已然破落不堪。

到杜少丘七岁之时,二老因瘟疫撒手人寰,只留下这破落院子和一亩三分田地。

为了求学,杜少丘又将一亩三分地让给了凌云书院的郑夫子,如今,已只剩下这破落屋舍。

十年前,年幼的杜少丘身患重疾,无药可治,恰逢魏玄机带着李长安来此,妙手回春,救了杜少丘性命,至此,杜少丘感恩,便把空出来的两间房屋借给魏玄机师徒居住。

是故,李长安才在方才的话里头感谢杜少丘多年担待。

飘然的树叶即将落到地面,杜少丘眼疾手快,探手一抓,将这片翠绿的树叶抓住。

继而抬手将树叶遮住左眼,仰头望着天空,只见灰蒙蒙的天际昏昏沉沉,一副即将下雨的模样。

放下树叶,再次举头望天,天空上的情形与方才用树叶遮眼时,并无异样。

放下手,树叶脱手而落,淡然笑道:“长安所言,不过是一叶障目。”

轰隆隆!

凭空一声炸雷,随即古榕树叶沙沙,被杜少丘抛下的树叶也被风卷起,飘飘荡荡,飞出了院墙。

“起风了。”

“将是一场暴雨。”

二人不再言语争执,各自进屋,一左一右。

李长安刚进屋门,雨就下了起来,雨滴敲扣屋瓦,声声急弦。

春末的瓢泼,夏至的前奏。

听着屋外雨声,李长安突然有些担忧起住在龙王庙里韩子期。

这样连续多日的暴雨,破烂的龙王庙恐怕受不住雨水洪流的冲击。

李长安的朋友并不多,除了杜少丘之外,就只有苏忆帆和韩子期。

李长安之所以能和韩子期成为朋友,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是自小孤苦的原因,但李长安觉得自己明显要比韩子期要过得幸福些。

至少,自己还有师傅魏玄机的照顾,而韩子期却是自小就无亲无故。

井月镇的人们至今还记得,那年秋季的清晨,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背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来到镇上,匪夷所思地打跑了住在龙王庙中的地痞流氓。

至此,那小乞丐便在龙王庙中住了下来,打渔为生,也无人敢去叨扰他。

只因当时被他打跑的张三和李四言辞凿凿地说过:“小乞丐是个妖怪,全身长满鳞片,会吃人!”

这些话从两个泼皮口中说出来,原本无人相信,但自从镇上原本的屠户,那不信邪的王五,前去龙王庙寻事有去无回以后,谁也不敢再轻易去触霉头。

李长安之所以会和韩子期有交集,是因为杜少丘。

或者说,是因为杜少丘祖上传下的那支笛子。

因为韩子期那天突然上门,二话不说就跪在杜少丘脚下,只为一睹那支笛子。

那天,是李长安第一次见到韩子期背上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也是李长安至今为止,唯一一次见过杜少丘的玉笛,听过那笛声。

就在青衣江畔,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声,却让满江鱼虾跃水而出,当时江面鱼跃虾贯的壮观,至今还在李长安的脑中回放,记忆犹新。

至此,韩子期便口口声声称杜少丘为公子,哪怕杜少丘一次也没有应承过。

韩子期对杜少丘那态度却不以为意,常往杜家宅院跑,时日久了,反倒和李长安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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