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林素美继续烧着火, 无聊又机械的动着手, 基本上就是烧一把火，然后往火里面丢一点谷子壳，如此反反复复的重复。

别小看了这谷子壳，在这段时间它也能卖上价钱。

城头里住着的那些城里人，照样会装香肠做腊肉, 这时候他们就得想办法弄柴火和这谷子壳，因此多半会花钱买, 然后几家人联合起来, 找一个空地方搭个简陋的可以熏肉的东西。

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吴华才来换林素美，让她回去吃饭。

吴华的意思是让林素美回家去休息, 不用去了，不过林素美在吃过饭后, 还是又来了, 让吴华回家去休息。

林素美从家里拿来了她那本宝贝的英汉词典, 有了这本英汉词典, 也就不觉得无聊了, 她懊恼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白白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

能多增加一些英语词汇总是好的, 她一边背单词，一边烧火，时间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谢长渝从家里走出来，下意识的往熏肉的方向走过来, 远远就看到了在看书的林素美，他看不清她的脸色，但却能够感觉到她此刻的认真。

她说要去念书，就真的去念书，然后认真而专注的利用空余时间继续看书。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这种言行一致的态度，到底让他没有办法忽略心里一点一点增加的那点好感，一点并不多，但却像夜空的星子，一点点凑成了满天的星空，形成无比旖旎的美景。

谢长渝站了好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都还这么小，管它什么结果，管它什么未来，在此时此刻，心情愉悦就可以了，自己想做什么，就尽量去做，不需要结果。

他们连未来自己都还未知着，哪里需要结果。

谢长渝转身，又回到家里，想了想，捡了两个土豆和两个红苕，然后向着林素美那里走去。

林素美把英汉词典放在自己腿上，眼神不善的盯着谢长渝看，她还记着愁呢，没有办法，辛辛苦苦烤的土豆被人拿走后，土豆的美味程度直线上升，于是谢长渝的作孽程度也跟着直线上升。

“这么小气？”谢长渝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一般，“来，还你。”

林素美看着他手里那两颗土豆，这能一样吗？

谢长渝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检查一下，一定比你那两个土豆大，你没有吃亏。”

林素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和大小也没有关系。

“我家还不缺这两个土豆。”林素美觉得尴尬，不拿这土豆吧，心里其实也是很不爽，但更不能拿，否则显得她多小气似的，连两个土豆都要人还。

“那正好，就和这两个红苕一起烤，然后在谢长萍回来的时候，你就喊着她，让她吃。”

“……”

林素美到底还是将那两个土豆和两个红苕一同烤上了，而谢长渝，在“监督”她烤上后，也就慢悠悠的走人了。

林素美觉得谢长渝这行为有点莫名其妙的，不过谢长渝和谢长萍的感情的确还不错，这种时候也能考虑到谢长萍。

她继续背着单词，有些常用的单词原本就很熟悉，也就不用再多花时间，只是看到熟悉的单词时，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

谢长萍回来时，还真不是林素美叫住她的，而是谢长萍主动跑过来的。

谢长萍是真高兴，那些饰品都以为得放在家里摆着了，哪里知道竟然都卖出去了，这可以算是意料之外的收入了。

谢长萍兴致勃勃的说着给别人送饰品的经历，看到了两个准新娘，很有意思，有一个新娘子还有一个姐姐，于是在结婚这事上，处处和那个姐姐做对比，一丁点都不能差，否则就要和她父母撒娇说他们偏心姐姐……

林素美也托着下巴认真的听谢长萍说话。

谢长萍说完后，才看向林素美腿上放着的英汉词典：“小美，这外文符号你还真能看得懂啊！”

谢长萍露出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符号，她光看一眼就觉得脑壳大，更别说是要去认它背它了，那简直就是受罪。

“嗯啊，你别这么嫌弃啊，这英语其实学起来真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谢长萍赶紧摇摇头。

“你可以学学看，真的挺简单的。”

谢长萍继续摇摇头。

林素美想了想：“你觉得汉字难不难？”

“还行吧！”

“这英语比汉语简单多了。你不信可以试试看。”

谢长萍被林素美说得都怀疑人生了，英语比汉语简单，她没有听错吧？不过到底还是有了两分兴趣，被林素美拉着学习英语，这学习课程就简单了，就是背两句常用语。

于是林素美一边教谢长萍说英语，一边把之前埋的土豆和红苕都掏出来，她们两个把这两个土豆和两个红苕都给瓜分了。

……

谢长萍回家的时候，都还在不停的练习林素美教她的几句短语，一看到谢长渝，立马就飞奔过去。

“who are you？”

谢长渝皱皱眉头，谜一样的眼神。

谢长萍就骄傲了：“哎呀，你应该回答ixiechangyu。”

谢长渝嘴角抽了抽，看神经病一样看了谢长萍两秒，转身就走。

“哎，你走什么走，我们继续啊……谢长渝，you are stupid.哈哈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不？你来问我啊，问我我就给你说。”

“切。”

谢长萍追上去：“知道pig是什么意思吗？就知道你不知道，这是狗的英文。cat是猫。有没有觉得很有意思？”

“没觉得。”谢长渝一字一顿的开口。

谢长萍撇撇嘴，哼。

等谢长萍下次去和林素美讨论英语的时候，才知道她把猪的单词记成了狗，谢天谢地，谢长渝也不知道，否则这丢人可丢大发了。

……

————————

林素美仍旧守着这些肉，单词背了一下午背得也不是特别多，她背单词喜欢重复多次记忆，宁愿背一个有一个，也不想瞬时记忆，然后一会儿就忘光光。

陈冬梅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对二房有意见，一看到林政考上了大学，也和大家一样开心，待在二房那里和易芳陈霞她们聊天也是聊得火热，都把林素美给忘记了。

还是刘芸问了一句林素美，陈冬梅这才想起自己女儿还在熏肉，赶紧的跑过去，一看女儿还在老老实实的烧火，叹了口气，挨家挨户去喊人来取肉了，熏一天也差不多了。

大家把肉提回家后，把这土灶上的竹子这些都给撤了，这才走人。

林素美和陈冬梅一起提着香肠回家，把香肠挂在灶的上方后，这才又去二房那边。林政考上大学了，林建党和陈霞到底高兴，于是今晚就在二房家里吃饭。

这么多人的饭煮起来还是很麻烦，但架不住人多，大家做事都麻利，于是很快就把一顿饭给收拾了起来。

林素美去厨房偷偷看了一眼，二婶竟然还煮了一节香肠，这刚出炉的香肠，别说，还特别的香。

切香肠的陈霞看到了林素美，招招手让她过去，然后捡了一片切好的香肠喂给林素美吃：“尝尝看，好吃不。”

林素美迅速的点头：“好吃，我自己熏的呢，当然好吃。”

陈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香肠是用水蒸的，不是煮的，所以比煮来的要香一些。”

“我还真不知道。那以后我们家吃香肠时也蒸着吃，不用来煮。”

光是香肠，大家都能说道说道，这香肠也不能摆在通风口，刘芸家的香肠，去年就放在通风口的地方挂着，结果煮来硬得不行，跟切石头似的，切出来的香肠也非常干，口感很差。

生活中处处是学问。

而她上辈子，连切香肠的机会都没有，倒不是宋家不做，而是他们怕她切的时候会偷吃。

现在她想起那些过往，已经不再心酸难过了，那就仿佛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过往，从眼前滑过那些画面后，便什么都不再剩下。

刘芸那么说，就惹得易芳和陈冬梅忍不住劝刘芸了，做香肠哪里能一丁点肥肉都不放进去，没有油水的香肠可不好吃，刘芸只是笑笑也不说话，她做香肠就是全瘦肉，把那肥的全都切下来熬成油。

饭菜很快就好了，大家都开始坐下来吃饭，林家那四兄弟永远都坐在一桌，一边吃饭一边喝酒，顺便聊天。

在林建业和林建民都在夸林政有出息时，就林建党摇摇头，那算什么出息。

林素美叹一口气：“二伯的要求好高。”

陈霞听到这话笑了笑：“别理他，他那人就那样，我都和他生活一辈子了，也没见他夸过我一句。”

结果这话被林建党给听见了：“夸你做啥？夸你动作慢，干活都不行，还是煮的稀饭要么干要么清？”

陈霞也不生气：“哦，那下次你来煮看看，我顺便学一下。”

“几十年都没学会，现在就能学会？别耽搁我时间。”

……

林素美忍不住笑了起来：“二伯的要求就是高，明明二婶做的稀饭不干不清正好的。”

林建党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到，反正没有搭话。

倒是二房的老大林权开了口：“小美，我爸会告诉你，那是因为你运气好，正巧吃到的是我妈煮稀饭煮得好的时候。”

林建党挽了挽袖子：“陈霞，你自己说，你煮的稀饭是不是不如我？”

陈霞看也不看林建党：“喝你的酒，我懒得和你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林建党的确要求高，别说别人了，他们自家人，也只有被林建党挑剔的份，谁要是得了他一句好，那不知道得表现得多优秀。

林素美压低了声音问陈霞：“二婶，二伯他有夸过人吗？”

陈霞陷入了沉思当中。

林权倒是脱口而出：“夸过。”

“谁啊？”林素美一脸好奇加八卦。

林家人对林素美的态度都比较特别些，比较既是最小的那个又是妹妹，感情自然不同了。

“还能有谁，林谋呗。”

“你喊我干嘛？”坐另一桌的林谋看了过来。

“在夸你。”

“那你当我面夸啊！”

“……”

当年林谋高中毕业，去参加工作的时候，没去分配的工厂，是自己去应聘的，那工作岗位，待遇特别的好，要求当然也很高，当时一共就录取两个人，林谋就是其中之一。

然后林谋自己走人了，可以想象当时林建党得有多生气。

林谋被录用时，林建党有多骄傲，那一刻就有多失望和愤怒。

林谋大概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后，撇撇嘴，压低了声音：“谁稀罕他夸。”

林素美眨眨眼睛：“我还挺稀罕的，就希望哪天二伯能夸夸我。”

林谋被堵了一下，倒是林权笑起来：“等你考上大学，就考我们云市的云大，你二伯保证夸你。”

在喝着酒的林建民听到了这话：“小美，你要考云大啊？”

其实大家对这些大学都不了解，孤陋寡闻的程度就是连国家最好的大学都不知道，但云大作为云市的门面，大家却都是知道的，云大肯定是云市最好的大学，就跟定州中学比那一中二中什么的好一个道理。

“我争取。”林素美站出来表了个态，她还真是以云大为目标，她上辈子根本敢都不敢想云大，但这辈子却可以满足一下上辈子的期望。

林建党听到这话觉得高兴：“有志气，比林政有出息。”

林素美摸摸自己鼻子，那什么，她只是想考而已，而林政是考上了别的大学了，哪里就比林政有出息了。

林政和几个叔叔伯伯坐一桌，听到自己父亲这么说，也没什么感觉，反正都知道他们父亲是个什么德行，陈霞给林建党买布做衣服的话，夸的话没有，嫌弃布质量陈霞手艺不行的话倒是一大堆，大家都听习惯了。

“二伯，你别现在就夸了，要是我考不上的话，都没脸站你面前了。”

林建党笑起来：“那你就努力，真考上了二伯也给你奖励。”

“大伯也给。”

“我也给。”林建民也来凑热闹。

林素美看着几个伯伯：“我觉得你们现在最该给的是九哥奖励。”

“就是就是……”大家全都附和起来。

林政才是今天的主角，大家在这个时候，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这个事实。

……

吃过饭，陈冬梅留下来帮着收拾桌子和洗碗，然后才和一直等着她的林素美一起回家。

陈冬梅揉揉女儿的头，女儿现在越来越贴心了。

“妈妈，是不是很羡慕二伯二婶？”

陈冬梅瞥她一眼。

“我一定会努力学习，也考上大学，也让妈妈你为我自豪。”

陈冬梅听得心花怒放，二房的人眼见越发出息，为他们高兴是肯定的，毕竟都是林家的人，但对比起来吧，多少也会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那我可就等着。”

“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

没过几天，就开始熏腊肉了，照样是林素美负责烧火熏肉。

这一次，大家刚把肉放好，林素美刚把火升起，就有人围了上来。

主要是冬天特别无聊，没什么事可做，这些半大的小子在家里待着也不舒坦，干脆就跑了出来，然后围在火堆前聊天。

其实也不是约好了，而是有人吼了句熏肉了，自然就有人把家里腌着的肉拿出来，顺便再抱点柴火过来，然后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那些小朋友一看他们围在这里，也赶紧都跑了过来，一看火堆里没有烤着鱼，一脸的失望。

“鱼呢？是烤鱼吗？”

“我想吃。”

……

张成安盯着这些小屁孩：“没鱼。”

“为什么没有呢？”

“没有就是没有。”

……

刘庆栋被他们弄烦了：“这么冷的天，谁去弄鱼啊。看什么看，别说喊我老汉，今天喊我爷爷也没鱼。”

林素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刘庆栋摸摸自己鼻子：“我这是表达今天不得出去弄鱼了而已。”

坐林素美身边的杨春妮和谢长萍也跟着笑了起来：“哎呀，我们难得听到这样的表达。”

这会儿赵和平也抱着书走了过来。

如今大家都已经接受了没有考上大学的事实，当然就开始为以后做准备，知青点也是不太平，有人因为高考失败的事脾气火爆，一点就燃，有人则在想办法通过别的门路回城，而赵和平则是接受了现实准备下一次高考的那批人。

林素美看到了赵和平，倒想起了一件事。

林政用的那套资料书，被谢长渝拿去在城里卖了个很好的价格，人们对这种考上大学的准大学生的复习资料，有着莫名的追捧，那价格，自然高得离谱了，然而就算是这样，买的人也不少，卖了的钱，谢长渝和林政一人分了一半。

林素美觉得谢长渝真的是天生的商人。

……

余大庆往火堆里扔了一把谷子壳：“现在我们能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刘庆栋直接开口。

现在村里都在修路，他们留在家里，一是没有那么多农具去修路，二则是快过年这段时间，家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肉和年货，这时候最容易招强盗。那强盗这几年每年都会来村里几趟，总有倒霉的人家被偷肉或者鸡鸭，所以必须留人在家里照看着。

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出去，更别提做点什么了。

余大庆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所以他看向谢长渝的方向，也不反驳刘庆栋。

谢长渝手里拿着一根凳子，把那些小屁孩拿来的红苕埋进火里，想了想才开口：“城里也没有明目张胆卖东西的，过段时间再看吧！”

偷偷摸摸的卖，和能大张旗鼓的卖，当然不一样。

林素美对这话题感兴趣：“要是能大大方方的卖东西，你要卖什么？”

“随便卖点什么都可以。”谢长渝连想都没有想就回答。

林素美：“……”

谢长渝笑了下：“随便弄点早餐午餐什么的，到学校门口或者工厂门口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去，肯定不愁人买。下午的时候，再在学校门口卖点小零食小东西什么的，学生们一放学，总会围过来凑热闹，再推销一下，应该也不愁卖。”

余大庆他们听得眼睛亮了亮，然而现在说这些都没用，谁敢去干这些投机倒把的事，被人一举报，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反正他们是不敢当第一个的。

林素美当然知道谢长渝这话说得有多正确了，别说现在，哪怕是以后，学校附近和工厂附近的人流量都能带动起无数生意，吃的喝的用的……

倒是看书的赵和平不为所动：“想这些有什么用？反正现在也不能，还不如跟着我一起复习参加高考。”

“切……有你当代表就行了。”刘庆栋赶紧摇摇头，甚至离赵和平远了点。

赵和平也坏，故意似的靠近刘庆栋，让刘庆栋瞪直了眼睛。

眼见火要熄灭了，林素美下意识的放了点柴火，丢了两把谷子壳进去。

谢长萍嘟嘟嘴：“什么时候才能卖东西啊，我好想现在就去做生意，赚大钱，当女富婆。”

林素美想到上辈子谢长萍的遭遇，再看到如此活泼可爱的谢长萍，不觉多点感慨和感动：“很快的，一定可以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做生意了。”

林素美这话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只是谢长渝听到这话，眉头挑了挑。

很快？这究竟是安慰谢长萍，还是她隐约知道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