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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孟轻寒抬起头,立即就发现一张花儿也似的笑脸。

萧雨衣正对着他微笑。

她笑得很奇怪,笑得很美,也很甜,简直比蜜还要甜上三分,那神情就像是一只刚偷嘴,吃了一罐子蜜的小狐狸一样。

他却就像是被人在脸上狠狠甩了几巴掌,还不能还手似的,扭曲着一张苍白的脸,突然转过身去,被蛇咬断了尾巴的壁虎一样的,以最快的速度奔回车厢。

——他又看到了她的脸,看到了他这一生最想看到,又最怕看到的那张脸。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却是他一生中最美的时光,也是最难让他忘怀的岁月。

这张脸在经常出现在他梦中。

而且还是如此的清晰,连他自己也都分不清,那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幻境,以至他连睡觉,也都是挣扎出一身冷汗。

就是这张脸,第一让他知道了什么是情,什么是爱,让他尝试了欢乐的滋味,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牵挂,什么是心不由己。

就是这张脸,也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痛入骨髓,什么是撕心裂肺,让他知道了什么是哀伤,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就是和这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他才能活到于今。

他欠她的,永远也欠她的,永远也还不清的情,永远也换不清的债。

他手紧握,捏得手指咯咯作响,全身肌肉又都抽紧,却还是颤抖得就像是猫爪子下的老鼠一样,也还是无法驱散内心的酸楚。

他已经忘了这张脸并不是那张脸,这个人也并不是他梦中的那个人。

可是他已经分不清楚。

也许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想要分清楚。

刚才的马车的变故还未能使萧雨衣吃惊,但现在这变故却是她再也意想不到的。

萧雨衣不但再次看到了他的酸楚和痛苦,甚至也感受到了他内心深处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她还在笑,她的笑脸很迷人,她自己也知道。

她知道他看的出。

她是在笑,可是她的笑容已经僵硬,就像是冰雕石刻一样。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是如此的僵硬麻木。

她只觉得这笑容的这张脸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脸,简直就像是长在别人的脑袋上一样,自己根本连一点控制的办法也没有。

“本来已经如同云烟般逝去的往事,本已如流水般消逝的人,现在为何又要重新回到他的面前?”

“现实为何总是要如此残忍冷酷?”

萧雨衣忍不住抬起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

她的手指冰冷,光滑而柔嫩的脸颊也冰凉。

她的指尖触及到自己的脸颊,她这才霍然发现自己脸上有泪!

她脸上戴着的那个笑呵呵的面具,已经在车厢倒翻时,被甩落了下来,落在车厢里,当时她并未留意,就跃出了车厢。

她又让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她忽然有点讨厌自己,也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偏偏要长得那么像那个女人。

她只恨自己,明知道他最怕看到自己的脸,为何还要如此粗心大意。

她更恨那个女人,恨她为什么要给他如此深入到骨髓的痛苦。

“老天既然让他和她彼此相遇,相识相知,为何又要让他们分离?为何要彼此欺骗,甚至还要彼此伤害?”

“既然他们彼此相爱,为何又不说出心里想说的话,为何不拿出自己的勇气?”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总是要互相伤害?为什么不能多一些宽恕和理解?”

“为什么爱得越深,伤害得也越重?”

“难道这个就是人生么?人生为什么总要是这个样子的?”

人于人之间,好像总有种奇特的关系,但又有一种很奇特的现象。

——人们总是想以伤害别人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但人们能伤害的往往也正是最爱自己的人,也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人们总是自己犯了错,自己痛恨自己,就拼命的想着法子去伤害别人,好像就只有这样才能发泄自己的情绪。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只伤害得了这些人。

但人们却忘了一件事——他们伤害这些人的同时,也是在间接的伤害自己。

这种人并不算少。

刀刃虽有利钝,宝剑却有双锋。

人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

萧雨衣冰凉的指尖轻抚着自己的眼睑。

她的眼睛大大,睫毛长长。

泪,却也已经湿透了她的指尖。

天气虽然还不是特别冷,但泪却是冰凉的。

萧雨衣一向都是坚强的,甚至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男人都坚强得多。

最起码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在,她依然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女人而已,是需要别人的爱护的。

她心神激荡着,却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她感受着指尖上冰凉的泪珠,有一种想要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的冲动。

她又暗暗的问自己——这是为谁?这眼泪究竟是为谁而流?

是为了人类的愚昧无知?

还是为了人类的虚伪狡诈?要么就是为了自己,或者还是为了这个孤独而又怪癖的陌生人?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只觉得自己的脚是如此的沉重,好像是灌满了水银一样,连挪动一下都是如此的艰难。

有风吹起,很冷,深入到骨髓的冷,但她的心却更冷。

风卷起她淡淡的衣衫,那柔顺的发丝,也在风中随风舞动着,使她看起来就像是风中的仙子,但她一点也没有飘飘欲飞的感觉。

她不但人冷,就连心也是冰凉的。

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个人呆在一间满是冰块的冰窖里,从头发到脚趾都冷得可怕,全身上下就像是弹琵琶一样,起了一种莫名不可控制的颤抖。

风仿佛更大了些,也更冷了些。

但幸好经过雨水的冲洗,地面上还未积下浮沉,是以并未有尘土扬起。

她这才悄悄的擦干自己脸上的泪,低着头走回车厢,垂下自己的眼睛,心里惴惴不安,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就像被父母发现,偷吃了糖的孩子一样。

萧雨衣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做了坏事,而被人发现的孩子。

她俯身从车厢板上拾起那个青铜雕制,笑口常开的寿星面具,连灰也没来得及吹,就重新戴回到自己的脸上。

她心里只希望自己也和这个面具上的表情一样,也能笑口常开,能忘记人世间所有的哀伤与痛苦,和所有的不幸与烦恼,哪怕就是只忘记片刻的时间,那也总是好的。

只可惜人不是神仙佛陀。

人就是人,是人难免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忧愁,各种各样的不幸和哀伤。

更何况,就算是神仙佛祖,只怕也有他们自己的痛苦,他们的笑脸,只怕也是强装出来安慰世人,给世人看的。

孟轻寒苍白的脸还是在抽搐着,手却将手里的刀捏的很紧,捏的手指骨节都发白了。

她勉强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悲苦伤楚,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好像恨不得将自己的指甲插进自己的眼睛里。

因为她已经不忍再看他面上痛苦的神色,过了很久,才道:“刚才那个人,你已经看到了吧?”

她说的很轻、很慢,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很大的勇气才说出的这句话。

可是这话才一出口,她就想狠狠的踢上自己几脚,将自己像只老鼠一样的踢出车厢。

这是废话,他当看到了。

她还是盯着自己的指甲,沉默了更久的时间,这才小心翼翼道:“可是这人实在太平凡,连一点起眼的地方也没有,走到你身边你也不会去多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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