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精神很好，每天骑自行车上班，吃过晚饭到街道小广场跳一个小时广场舞，看着比以前还要精神。

“妈，申请早点退休算了，我给你报团，出去旅游旅游转一转。”

“有啥好转的，电视上什么景儿看不到，看景不如听景。”

“还有很多好玩好吃的啊，很多地方人生活跟我们完全不一样，你不想体验体验？”

“我觉得省城就挺好，你爸他年轻时爱玩儿，爱爬山玩水，就是没有机会。”

“妈，中午咱出去吃饭吧。”

“花那钱干么，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我不是……”

“你要真有孝心，毕业就早点结婚，趁妈身体好还能给你带孩子。”

常回家看看，父母有什么好陪的？一起上街逛逛菜市场，拎满袋子回来摘韭菜剁肉馅，一个擀皮儿一个包馅，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水开饺子熬好了第一个先端给父母尝，第二个一口咬下大半个由衷说一声“太好吃了”，父母便会眉开眼笑十分满足了。

吃完午饭出去，下午回来路过省图书馆，祝俊下车去里面转了转，不自觉进到过期刊阅览室，过刊室老阿姨看见祝俊惊喜地说：“啊，你又来了，再不来就看不到这个阅览室了。”

“为什么看不到了？”祝俊问。

阿姨说：“新馆盖好了，明年过完年就要搬过去了。”

图书馆新馆大楼在新区博物馆对面，外观宏大现代又气派，祝俊说：“搬过去地方更宽畅了。”

阿姨说：“等不到喽，这个月我就要退休了。”

“啊，看您还年轻啊？”

“年轻？呵呵，五十六虚岁了。都说图书馆清净，清净半辈子了，过刊室更是活死人墓，每年进来多少人我都能掰着指头数得清。其实我是爱热闹的人，就爱听人说话，退休了也好，到我女儿那儿干去，我女婿开超市，就在大圆盘那一家，人来人往生意好得不行。”

祝俊表示祝贺，要走时阿姨又问：“你小女朋友——最早文文静静常来的那个，前一段也来这儿看我了。”

祝俊心一跳忙问：“什么时候？”

“半个多月前吧，就她一个人。我多嘴问她为什么你没有跟她一起来，她没有说，告诉我她来图书馆办理退卡，她家搬去四川了，以后恐怕没机会再来了，你不晓道啊？”

“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明年就要毕业了，她准备考试到外国接着读书，真的好有志气啊，别的就没有了，和一个老太婆还能聊些什么呢。”

祝俊抬头往里面望，穿透排排书架看到了顶头西墙上的飘台窗，飘台上依偎着一对拿书的少男少女。

“多好的女孩啊，长得好看又有气质，你们为什么……后来跟你在一起那女孩也挺好的，又时尚又漂亮。”

出了图书馆，沿着当看骑车的路线一路走到了林学院，这个他曾经最想来又最怕进的学校，现在祝俊不害怕了。

从大门一直走到老师家属区，走到许欣家所在的楼下。暑假的校园如午夜的游乐场，设施完善静静等侯开学入场的游客。好久没有下雨了，楼下的土地散发出让人困乏的暑气，谁能想到这里也曾经空气清冷厚雪皑皑呢，一个少年曾在阒寂无人的深夜认真欢喜地在此雪地上踩出两颗串在一起的心。

祝俊仰头仰望，许家阳台空荡静寂，空空的花盆叠摞一起靠在墙边，大屋窗子拉着厚厚的窗帘，许欣小屋窗户琉璃反射一缕阳光晃眯了祝俊眼睛。

一个希望忽然闪现，一个念头紧跟冒出，祝俊浑身发抖无法抵御这个疯狂念头，他转过楼角走到楼房的另一面。单元门禁已经坏掉，祝俊推开掉漆的铁门走进楼内，一步一台阶向上走，一楼、二楼、三楼，心跳越来越快，心念越来越强，走到那个熟悉的门前站住，不给自己多想的机会，伸手摁下门铃。

没有回音，沉寂三秒祝俊再次摁下门铃。他不知道谁会开门，也没想好该说什么，但他必须上来试一试，哪怕许欣父亲满脸怒容打开大门，他也再无所畏了。

五百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他想他已经准备好了。

没有回音，摁了三次门铃，一直没有回音，整座楼里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没有别的声音。列阵淝水河前，对岸空无一人，驰然放松，嗒然若失。

这里已不再是她的家，她和他都再不会回来了。

祝俊缓慢地转过身，望见对面铁门中央贴着一个大大手写的福字，想起对门的主人曾三次巧遇头发花白的“大老粗”，过去摁响福字上方的门铃。

防盗门很快打开了，一个戴眼镜中年人，有着和吉老师一样圆脸和眉毛，侦视着祝俊问：“你找谁？”

“我找吉老师。”

“我爸他走了。”

“去哪里了？吉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当时没有告别傻傻走掉，现在祝俊有很多话想给吉老师说，更想得到吉爷爷的指点。

“我爸过世了。上个月。”

……

“对不起。”

“你是我爸的学生？”

“是，他教导过我。”

对着大门深深鞠了一躬，祝俊告别下楼了。

弥散心间挥之不去的悲伤，想起父亲去世时刻。时间给人带来无限的希望，也给人带来无尽的忧伤，有时春去冬来按部就班，有时急风雷雨猝不及防，人为什么会一点点成熟一日日变老，就是因为看过太多经历太多而心有极限，哪怕全新1DB容量的硬盘也有填满轨道磨坏的时候。

晚上小屋里，祝俊拉出箱子打开抽屉，翻出过去的相册、日记，自己的种种宝贝，父亲的奖章证书和旧物，每一件物品都唤醒他一片鲜亮的时光，每一件想起的小事都可以写出满篇的作文。学文也有学文的好处，如果自己也有一枝妙笔，如编码一样将过去种种编成美妙的诗句，将种种感受种种欢欣种种忧伤拿与别人分享，与世人分享，与后世的人分享，只要有这些诗篇在，那些曾经的过往的逝去的人们和他们经历的事便永远不会死去……

“小俊，早点睡吧，不要太晚了。”“知道了妈，你先睡吧。”

祝俊一件一件收拾装起。

短信铃声响，过了零点了还会是谁呢？

抓起来看见猴子短信：马上微信上线，我好不容易逮住乔侨，逼他一起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