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几天，祝俊和猴子白天都在图书馆里。

祝俊做好了“灵魂交友”的框架目录，将整个项目分解成了四个子系统和几十个分项目，还用软件绘制出了任务流程图。这点让猴子很服气，整体思考和规划能力不是人人都有的，反正猴子现在做不到，心甘情愿接受了祝俊给他布置的任务。

闷热了将近一周，星期六终于下了雨，祝俊和猴子说好了各自在家休息。祝俊和母亲在家里包饺子，祝俊剁肉切菜，猴子从老家带来的扁豆角切碎，拌上细碎的猪肉粒再加入五香粉生抽耗油盐各种调料，扑鼻子地香！祝母和面擀皮，母子俩一边包饺子一边絮着话。

“该回学校就回学校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家里一样看书做事。”

“家里条件差呀。”“差啥，不一样考上大学。”

“飞出去了就飞远点飞高点，能飞多远飞多远，能飞多高飞多高，别惦记家别惦记我。”“是呢，到时候把你接出去，一起看看别地方上的人怎么生活的。”

“那可好，就是你爸没福啊。”

祝母擀皮很快，擀完了擦擦手坐下来一起包，很快几十个饺子就摆满了篦子。屋面雨声哗哗，不时隆轰轰一个闷雷，这场大雨能管一个星期清凉吧。

吃饺子的时候，祝母问：“曾奕上午又来电话了吧？”

祝俊边吃边点头：“向你问好呢。”

祝母说：“一天好几个电话，这是想你催你呢。”

祝俊有点不好意思，闷头吃饺子，蘸着腌大蒜的老陈醋，真香。

祝母说：“曾奕这姑娘挺好，懂事。没事儿早点回学校吧，我听猴子说你们三个人正在做什么赚钱的大项目呢。”

祝俊说：“猴子说着玩儿呢，快开学回去也不迟。”

祝母说：“早点走吧，北京更适合你，和小伙伴在一起比陪我这个老太婆更有趣。”

祝俊停下筷子说：“妈，我在家里呆着最舒服了，没见过亲妈往外赶孩子的。”

祝母说：“小猫长大了，母猫都会把小猫赶出去，出去才能闯出自己的天地，窝在家里没有出息，你妈没有老糊涂。我现在身子硬朗着呢，每天上着班单位里热闹多，还有一堆老姐妹们一点也不寂寞，有事就忙去吧，等妈将来老动不了再要来你陪。”

祝俊眼眶发酸，站起身去厨房舀饺子汤。出去读书的时间越久，对家乡的眷恋越淡，这让祝俊感到不安，怀疑自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人怎么能不爱自己的家乡呢？可是每次回来，看到家乡缓慢的发展（以北京做参照），在全国城市排名榜上缓慢地下跌，听到家乡人津津乐道动辄所讲“我认识XX人”、“XX关系广”、“一定要考公务员”，难免不心生悲哀，如此保守内卷的精神状态，怎么能和南方和沿海地区竞争呢？祝俊不想走父亲的路，也无意走乔侨父亲的路，如果家乡依旧如此，他不想再回来。

他要把母亲接出去，要让母亲晚年过上一种富足的、现代的、文明的新生活。母亲说的有道理，他在家里陪着只是小孝，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让母亲过上更高质量的生活才是大孝。

祝俊对母亲说：“没事的话，我后天回学校了，下月开学前我再回来一趟。”

祝俊打电话给猴子：“我打算后天早上走，你呢？”

猴子说：“行，我都想今天晚上走！我妈进更年期了，看我怎么都不顺眼，回家就找着茬儿骂我。”

晚上曾奕例巡电话，祝俊告诉她已经订了回北京的票。

曾奕很高兴：“为什么是后天不是明天？”

祝俊说：“如果我明天再告诉你这个消息，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曾奕笑了：“快回来吧，回来你就住莲花公寓。”

祝俊说：“学校宿舍也没人。”

曾奕说：“宿舍没有空调，公寓是我们的小窝，我也去公寓住。”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两人都静了，暖昧的遐想让两人心砰砰直跳。

祝俊说：“猴子和我一块回去，也住公寓。”

曾奕松了口气说：“住呗，反正客厅地方大的很，够你俩睡的。”

祝俊说：“明天下午到，我们直接就去公寓了，‘灵魂交友’要加速了。“

曾奕问：“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祝俊说：“不要，项目做成再说吧。”

曾奕轻轻嘲讽：“胆小鬼，你害怕见我爸。”

祝俊说：“我都见你爸两次了。”

曾奕马上问：“两次？还有一次什么时候见的？”

祝俊说：“照片上见的，淬火行动那次。”

曾奕说：“我爸好像挺赏识你的。”

祝俊说：“受宠若惊！我一定要干出点成绩，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曾奕叫：“我爸不老！”

两人一直聊到祝俊手机没电。

第二天母亲上班走了，祝俊出去买菜，买了好多蔬菜和肉蛋放进冰箱，把房子好好清洁一遍。中午下了面条吃了，下午去省图书馆把借的书都还了。

从图书馆出来时间还早，祝俊散步往回走。昨日一场大雨把整个城市清洗一遍，空气清新凉爽，人行道上间种着两排粗大法国梧桐树，枝叶空中交叉铺成了一条天上绿街。小的时候，和乔侨猴子在树下堆过雪人。高中一次下了晚自习，三人骑车从路灯树荫下飞驰，车子并成一排齐声高唱“海阔天空”，那时感觉路两边的大树好粗好壮，像邻家久识的大伯。现在走着再看，发现梧桐树和整条大街都好像缩小了一号，与古人见昔年植柳惊异树围扩大刚好相反，为什么会这样？想来古人男耕女织万古长空山河不变，而如今各地城市却如疯长的怪物，二环三环四环一圈圈扩展，几年不见不出门，连老省城人都要擦擦眼镜了。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想来想去，祝俊愿意物质生活科技现代化，情感交际修古田园化，操作电脑享用空调，三五知己相交一生，爱一个人到天长地久，物质极大丰富，灵魂缓缓而行。

可能吗？

一边想着一边走，不知不觉过了好几条街，又走到一个大路口，恍然发现走过的正是春节骑自行车带许欣经过的路，想着左拐换一条回家更近的路，刚好绿灯亮了不及多想就直着过了路口，再走一条街就是林学院了。

林学院，林学院，只是路边，只是路过看一看。

走到林学院门口，看看空荡的校门和里面寂静的校园，还有望不见的家属楼，心如异像发生前的大海，咕噜咕噜翻起无数个泡泡，每一个回忆的泡泡裂开，都散出酸痛苦涩的滋味。

祝俊不能多呆，正要快步经过，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前面是祝同学吗？”

祝俊回头一看，一个身高腰圆头发白白的老头，提着个扁扁的布包从公交站台走过来。

“吉老师！”祝俊惊喜地叫道。

来人正是有过数面之缘住在许欣家对面退了休的吉老师。

“叫大老粗！”吉老师说着玩笑走过来：“看看，我是不是更老了，腰却没有那么粗了。”

祝俊问：“吉老师身体好吧？”

吉老师说：“托您的福，这一年除了零件自然老化，没出别的大毛病。”

祝俊和吉老师一起走到树下荫凉处，看到吉老师祝俊亲切又兴奋。

传说有一种石头叫日光石，白天吸收了太阳的光华，夜里会将日光哗哗地放出来。吉老师就是祝俊的日光石，不管祝俊多么顽固和坚持，不管他怎样拒绝和不承认，他的心底他无法控制的潜意识，是多么渴望知晓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