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祝俊吃的最香甜的一顿晚餐。

郝家面馆大碗刀削面。大刀薄削面劲汤浓，两大片牛肉加碎葱花香菜盖顶，桌上醋蒜辣椒油自剥自取，还是中学时常吃的老味道。

许欣要了一小碗细拉面。面条不是她爱吃的主食，看祝俊大口吃得那么香，跟着下箸开动，连汤带水吃了半天发现才吃下表面一层，省城小碗的量也足以让一个普通男生吃饱不饥了。

祝俊吃下大半碗，望见许欣碗里说：“吃不了给我，一会儿带你吃小吃。我觉得刀削面比过桥米线好吃多了，特有嚼劲儿。”

“适合狼吞虎咽。”想起在北京吃过桥米线祝俊第一口喝汤被烫的样子，许欣还感到好笑：“米线的滋味分层次丰富多了，北方的面条馄饨饺子带汤的全放酱油，一点都不清爽。”

祝俊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妈是上海人，你爸呢？”

许欣说：“我爸祖籍成都，我上小学才搬来省城。”

祝俊说：“怪不得，全是饮食讲究的地方。我觉得的吧，男人适合长在北方，生活糙一点冬天冷一点可以长得壮实；女生宜生活在南方，山清水秀饮食细致自然长得更水灵。”

许欣说：“怪不得，来北方后我都长糙了。”

祝俊看着许欣说：“才没有，你的优秀基因太强大了，南北结合下代基因才更强大。”祝俊说完就觉得太冒失了，许欣低头扒拉着面佯装没有听见。

吃下一大碗刀削面和半碗拉面，祝俊感觉热量滚滚满血复活了。

从面馆出来，两人拉着手顺着大街向前走，雪下得稀了，依然还在下。

“下雪真好，早上起来我看见操场上有人踩出了两颗心，好浪漫。”许欣看见路边一个小雪人说。

“还有一枝箭连着吧，我还想在心里面写上我和你名字缩写的，怕被你爸看见。”祝俊说。

“啊？操场上两颗心是你踩出来的？”许欣惊讶极了。

祝俊摸摸头说：“偷了点懒，字体再放大一倍的话，你在楼上看的效果最好。”

“你几点去的？”许欣问。

“五点多吧，反正也睡不着。”祝俊说。

“祝俊。”许欣拉着祝俊手感动地说不出话。

“怎么了，瞧你含情脉脉的，你要喜欢这个，我找两小孩天天到你家楼下踩雪印去。”祝俊说。

许欣又感动又气，抽出手捶了祝俊好几拳。

“多打两拳，打完了失约没去车站、没去欢乐城就两清了。”祝俊欣然承受着许欣的捶打。

许欣收住手，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暑假最后一天，我约你八点半在车站广场见面，你为什么没有去？”

祝俊说：“我去了，六点钟起床不到七点就骑车出门，先去了林学院，在你们家楼下转了好几圈，看见你房间的窗帘已经拉开。”

“你为什么不叫我？”

“九点钟火车，你爸肯定给你做了早餐，在家里多呆会儿吧。”

“你想得好细。”

“快八点我骑车出了学校，看见一个白头发老头提着菜篮靠在电线杆上，眼瞅着顺着电线杆滑坐到地上，我赶急下车过去。”

许欣说：“你好心宽，倒地老头儿都敢扶，不怕被讹诈？”

祝俊说：“我爸常说人在做天在看，这事要是不管，心会不安宁的，何况这老人我公车上见过一面，是你们四中老师，就住在林学院。”

“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自称是大老粗，说看着你长大，还讲了你一些事。”

“吉爷爷！他就住在我家对门儿。”

“这么巧！”祝俊接着说：“老人家挺逗的，看见我过去说：‘拿出你手机拍摄，我大老粗是不自愿自己坐倒的，这位小伙了是助人为乐要表扬。’我拿手机叫了120，车来了就一起跟着去了医院。”

“后来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一开始没顾上，后来老人家孩子到了医院我就赶紧去车站，到了火车站已经八点五十五，你已经进站走了。”

“那时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啊？”

祝俊低头不说话了。

许欣忽然想明白了：“哦，你那时根本不想给我打电话，甚至潜意识逃避和我见面。”

祝俊移动了半步，没有反驳也没有说是，问：“那天你有什么事，有什么话要说？”

“你说呢？”许欣反问，“我一直想你若朝我迈出一步，我就会迎着你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却没有想到，你只迈了半步就退了回去，而且这半步还是为了给别人探路。”

“许欣……”

“我说错了吗？后来你一直推着乔侨往前冲，还为他打鼓吹口哨。”许欣打断祝俊插话继续说：“如果真的我和乔侨好了，你会不会更开心？”

“不是这样！”祝俊急切地说：“我生命中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许欣说：“就是说有人和我一样重要。”

祝俊摆摆头，女朋友脑瓜儿太好使也让人头疼，“许欣，你不了解，男人除了爱情还有友情。”

“必须选一个呢？”

“男人不懂爱情之前肯定先选友情。”

“现在呢？”

“哪还用说。”

“说说看。”

“我哪个都不会放弃！这两者不存在有你没我的冲突，我的兄弟也没有那么不讲理。”

许欣忽然笑了：“好像我挺不讲理似的，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问这类傻问题了。”对着祝俊说：“你以前太让人生气了，一直是我主动，如果我少走一步，我们都不可能在这里。女生追男生，女生是不是很没有分量？”

祝俊一把把许欣搂住，紧紧抱着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只是没想到我会那么幸运，没想到你会喜欢我，我现在成男生公敌了。”

“怕不怕？”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许欣不再问了，满意地贴在祝俊胸前，像抱着一只超大的心爱的布仔熊。

“祝俊，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不要再隐瞒，一起分享一起承担好不好？”

祝俊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许欣说：“闭上眼睛。”

祝俊乖乖闭上眼睛，正想着许欣会做什么，忽然觉得脖间一凉，一小团蓬松的雪塞进了衣领里，睁眼看许欣笑嘻嘻地跑开了。

“好呀敢偷袭！战争开始了！”祝俊从道边灌林丛上拢起一大篷雪合成一个中型雪球，照着许欣黄色罩衫抛过去。

许欣向前奔跑着避闪，鞋子打滑向旁边哧溜滑出半米，吓得尖叫一声。

“小心别跑！”祝俊丢掉手中的雪球，奔过去扶许欣。没想到许欣刚刚站稳，顺手从地上抓了一大把雪，迎面朝祝俊扬来，祝俊意想不到被呛得打了个大喷嚏。

“太卑鄙了！”祝俊抖着衣领发出怒吼。

“卑鄙的兔子就是我，打得大熊没处躲。”许欣唱着歌谣又团了一个雪球砸过来。

祝俊气坏了，大熊不出手真当成kitty猫了，弯腰迅速攥了几个雪球，一手三个一手两个扑过来，第一个雪球擦着许欣耳朵边飞过去，第二个打到许欣左肩膀，许欣笑着叫着放弃抵抗向公园里面逃跑。祝俊一边追一边连续打击，砰砰砰砰，雪球接二连三落在许欣的肩头和后背，祝俊还在不间断地补充弹药。

跑出几十米许欣喘粗气跑不动了，回头望见祝俊全副武装张牙舞爪扑过来，慌忙举起双手：“我起义！我投诚！我投降！”

祝俊抱着一堆雪球，对着举手讨饶的许欣没有办法了，总不能虐待俘虏吧，悻悻地把雪球丢了说：“本打算原子弹轰炸的，算你聪明。”

许欣说：“你好狠，准备这么多大雪球，世界和平多好啊。”

祝俊气得鼻子都歪了，是你先发动战争的好不好。

许欣呵气搓着手说：“手好冷。”

祝俊看许欣头顶冒着热气，两手冻得通红，伸手包住许欣的手说：“我给你暖暖。”

许欣说：“有男朋友就是好，头一次有人心疼我。”

祝俊拉开羽绒服拉链，准备将两双手一起放进衣服里暖一下，没想到许欣突然顺势一推，向后连退几个趔趄晃了又晃才没有跌倒。

许欣一看偷袭没有得逞，扑上来双臂抱住祝俊的腰，用力向上提发现根本抱不动，改向左右两边用力摇，企图把祝俊摔倒。

祝俊好气又好笑，被激出了斗志，反抱住许欣的肩膀用力侧摔，许欣呀了一声撒手想逃，哪有那么容易，被祝俊紧紧抱住挣脱不掉。两个人抱在一起左摇右晃，因为穿得都超厚，祝俊想摔倒许欣也不太容易。

许欣一边挣扎一边叫：“我起义！我投诚！我投降！”

祝俊狠狠咬着牙说：“骗我一次是你狡猾，骗我两次就是我脑子有问题了。”

许欣笑着挣扎着又蹦又跳，祝俊向下一沉束紧她的腰，用力将她离地抱起。许欣发出尖叫，祝俊抱着她转了一个圈，轻轻将她平摔在雪地上。

许欣仰倒地雪地上，举手曲起无名指和小指冲着祝俊瞄准：“砰！砰！”

祝俊闻声捂着胸口，指着许欣断断续续地说：“原来你除了手雷暗绊，还有手枪……”踉跄地转出半个圈，一头栽倒在许欣身边。

许欣左手握住祝俊右手安慰说：“不用怕，我的子弹是蜂蜜巧克力做的。”

祝俊喘着气说：“没想到你这么能玩儿。”

许欣望着天空说：“好开心。一直想这样痛痛快快地玩儿，一直没有找到伴儿。”

祝俊心揪地一痛，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许欣，身边躺着的女孩既熟悉又陌生，每一次见面都仿佛见到一个新的许欣，从恐龙兔到南极兔，从学霸到校花，从国民初恋到海洋狂人，从当代提萦到恋爱中的小女孩，再到刚才说的那句话，心里揪痛无比，原来她也是孤独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如同宇宙中一颗颗闪亮或者暗然的星。

祝俊用力握紧许欣的手，许欣感到有些疼痛，但没有缩回。

“你会一直和我玩吗？”

“会，一直，永远。”

苍墨的天穹中，亿兆级数不清的雪花缤纷飘扬，飘落在原野，飘落在城市，飘落在闪灯的大厦塔尖，飘落在移动的大车小车，飘落在阳台树枝，飘落在雕像伞顶，飘落在公园雪地两张年轻的面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