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唱歌吧，什么都是命！”小青解气地把空瓶子直扔进垃圾筒里，伸手又往冰桶里摸，只摸到了可乐和饮料，啤酒都喝光了，狠拍桌上的唤铃叫道：“服务员上啤酒，再来一桶！”回头问乔侨：“可不可以？我真的不是酒托，啤酒又没多贵的。”

乔侨大笑：“想喝就喝，什么贵不贵，酒么水么，钱么纸么。”

小青高兴极了，回手将唱歌机音量打开，对着屏幕舞着手臂欢唱：“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乔侨跟着一起唱：“东边儿我的美人儿哪，西边儿黄河流。”

两人一起合唱：“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唱罢两人相视大笑。

侍者小哥敲门进来，送上整桶的啤酒，小青一气开了四瓶。

也许酒喝多了，脑子里晕晕乎乎，精神却越来越亢奋，愁情烦事溜走心头，世界变得朦胧而美好。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小青说。

乔侨酒瓶放到嘴边，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一本正经对小青说：“我喝，你喝果汁饮料。记住了，女孩子在外面，千万别喝多了，尤其和不熟悉的人，万一遇上坏上，就又让人占便宜。”

小青瞪大眼睛听着，旋即大笑：“我都这样了，谁占谁的便宜啊。你是一个坏人么？”

乔侨想了想说（这问题以前根本不用想的）：“我不是坏人，也不算一个好人。”

小青说：“大部分人都这样了，没有纯坏的，也没有纯好的，更没有白雪公主，也没有白马王子。”

乔侨拍腿说：“是这个理，来，为我们都是普通人干一杯！”

咣！

说着笑着，一小桶嘉士伯差不多又见底了，乔侨严重超量，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握着麦克风使劲地唱，不管屏幕上的歌会不会，对着《月亮之上》的画面能唱完《同桌的你》。

小青拼命地叫好拍巴掌。

“好听、好听！你这个挺多愁善感的，唱歌都能唱出泪花来。”

“我老了，感觉我在唱上、上个世纪的歌，世界变化太快了，我都跟、跟不上它的步伐，我要摔倒了……”乔侨说着说着人就平倒在沙发上。

“摔倒怕、怕什么，从哪里跌倒，从哪里起站起，然后呢，再在另一个地方跌倒，哈哈哈……”

身体一放平，血液涌上大脑，乔侨感觉脑袋嗡嗡地大了几圈，思维和言语的天平全散架了，还挣扎嘱咐小青说：“你、你接着唱，我先眯、眯、眯一会儿……”眼睛一闭，昏然坠入混沌世界。

小青将空调调高两度，一个坐在地上唱，不再选歌，按照字母顺序一首首来，遇到不会的歌直接按键跳过去。声音放得小小的，整个人沉浸在画面和歌声里，一会儿想哭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起过往的小伙伴和朋友们，都离得太远了。不过就是都在身边，一起唱一首歌，她们又能理解自己多少呢……小青头一次感到人生彻骨无边的寂寞。

唱啊唱啊，发现不会唱的歌实在太多了，以前还以为自己是歌后呢，却连一个头字母A的歌都唱不了一半，一小半都没有，算了，我只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怎么飞也飞不高，是丑小鸭，飘到哪里就落到哪里算了。

唱累了，嗓子都快哑了，回过头看见自称叫乔侨的男孩仰躺在沙发上打着浅浅的鼾声，面孔端正清秀，熟睡中有一点点扭曲，不过还是很好看。突然鼻尖抽动，乔侨急促地哼了一大声，像在梦里受到什么惊吓。其实他没什么酒量的，可又这么狂喝，一定有什么心事，烦心的事。唉，刚才真该让他多说，听听他的故事，人家是出钱的主角，自己哪点破事儿哪值得一提啊……

小青心里愧疚，胡思乱想着，挪坐到沙发地板前，低头仔细看着乔侨，由不住想入非非，越看越痴呆。

咚咚轻轻敲门声，小青跳起来去开门。

侍者小哥立在门口向里面张望，面色困倦，“请问你们还需要茶水么？咦，睡着了？”

小青摇头，回头看看乔侨望见墙上的钟，惊叫道：“啊，都一点多了！”

“你以为？你们舒舒服服唱歌睡觉，我跑来跑去搞服务腿都累断了。”小哥转着腰说。

“你们要关门了吗？”小青问。

“KTV永远不关门，这是我们老板的话。不过再过半小时我就交班了，如果愿意，你们可以一直在里面呆着。”

“包这房子要好多钱吧？”

“能住得起这宾馆的人，肯定掏得起唱歌钱。——你是几楼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不是外面进来的吧？”侍者小哥上下打量小青。

“春光里，我这周刚来。”小青头和声音都低下去。

“叫什么名字，以后想唱歌你就来找我，留个微信号，我可以罩你。”侍者小哥色迷迷盯着小青说。

小青不喜欢这样的眼光和口气，想着该怎么拒绝又不得罪人，屋里发出动静，乔侨从沙发上坐起来，懵懵地发了会呆，抬头望见门口的小青和侍者。

“洗手间……在、在哪里？”乔侨晃晃悠悠站起来，刚一迈步就被地上酒瓶绊一下险些摔倒。

小青赶忙过去扶住，醉酒的乔侨重的很，身子斜过来差点把小青压倒。小青回头喊：“眼瞎了，快过来帮忙！”

侍者小哥快步过来，一左一右两边将乔侨架稳了，三人并排慢慢往外走。

走在长长的过道上，乔侨忽然停住了说：“我要回、回房间睡觉。”

小青说：“先去了洗手间再说。”

乔侨说：“不、不行，只有回自己房间才、才能撒得出来。”

侍者小哥捂嘴想笑，强忍着对乔侨说：“您先把单买了，我送您回房间。”

乔侨闭上眼睛：“口袋、钱包，卡……”

侍者小哥麻溜地从乔侨口袋里摸出钱包，一只手打开嘘了一声，从几个卡里选了工商行信用卡拿出来，对小青说：“你扶好他，我结完帐就来。”

小青叫：“你可不能多刷！”

侍者小哥咧嘴说：“该多少是多少都有帐的，本来还该给我小费的，看他喝醉了就免了。”

乔侨听见半耳朵，挥着胳膊应道：“不、不要免，该给的，统、统都给！”

侍者小哥吹着口哨高举着信用卡走了。

小青将乔侨依靠在墙上，乔侨睁开眼说：“我没事，咱们下、下楼，这是房卡……”掏出房卡塞给小青手里。

小青以为乔侨酒清了一些，扶着他顺着墙跟向外走，前台碰上侍者小哥。小哥把卡塞回乔侨钱包，对着钱包亲了一口感叹：“我要有这么多卡，卡里有这么多钱，我他妈天天……”

“唱卡拉OK？”小青接话茬说。

侍者小哥痛苦地皱起眉：“甭提唱歌！我现在听见卡拉音响就要吐！有了钱，我天天泡在春光里！把里面所有的妹子都泡一遍！”

小青回一声：“呸！”

侍者小哥扶着闭着眼睛的乔侨边走边说：“你装什么正经啊，我去春光里是照顾你生意，看你是新来的，我可以多宠你几次！”

啪！

“哎哟！”侍者小哥捂着脸叫。

乔侨收回手，指着侍者小哥说：“不许你这样对、对小姐姐说话！没、没礼貌！”

侍者小哥恼怒又不敢怎么样，小青冲他得意地笑，小哥一甩头陪出笑脸：“您打得对！是我嘴臭，没礼貌！以后我一定对小姐姐好点！”

“这、这就对了。”乔侨重新闭上眼睛被架着云里雾里往前走。

侍者小哥冲小青做了一个骂人的口形。

小青冲他扬了扬了空着的右拳。

下到十八楼，开了房间门，两人把乔侨放到里屋大床上，乔侨一团稀泥似地倒下了。

两人走到外间，侍者小哥问：“你也下班了吧，不如跟我一起吃个夜宵？”

小青说：“我吃毒药好了。”

侍者小哥说：“别装了，你以为你是谁呀。”说到这儿，心虚地往里屋望了望，没想到看见乔侨从大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向外面走来，赶紧闭住嘴后退几步。

乔侨对他们两人视而不见，歪斜着直奔洗手间，刚拉开门进去，就传出哗哗的呕吐声。

侍者小哥捂着鼻子说：“我得走了，你愿意留下就留下来照顾——不过我警告你，屋里不属于你的东西千万别乱拿，摄像头盯着你随时可以抓你回来！”

小青呸了一声：“要么进去帮忙清洗，要么滚！”

侍者小哥无声地骂骂咧咧走了。

小青走到洗手间门口，看见乔侨竟然躺在地上一滩污秽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