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没有做发型，只是最简单吹了一下头。

进理发店不理发，对猴子来说是第一次。

猴子不惧怕第一次，第一天进幼儿园、第一次逃课、第一次吸烟、第一次叫家长，猴子都没有怕过；第一次加架、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拉女生的手、第一次和女孩接吻，猴子充满期待跃跃欲试。

而这一次，猴子却逃跑了。不是因为第一次，而是最低388元的洗吹标价吓着了他。哪怕是乔侨买单，哪怕这座酒店是乔侨家开的，猴子也无法接受，这已经突破了猴子作为正常人理性消费的底线。

猴子理发，大般都在校园理发室，“什么发型？”“随便，越帅越好。”洗剪吹加起来也从来没超过二十块。猴子觉得挺好。

猴子侧脸望望乔侨，乔侨仰面躺在黑色皮革保健椅上，眼镜架在旁边的桌上，仿佛躺在学校草坪上，坦然享受着设计总监亲自下场进行的轻柔按摩，呼吸悠长放松自然，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一样。

中央空调滋滋散发着冷气，屋顶绘着三维逼真的蓝天白云，满鼻子兰草清新剂的香味。

猴子无法淡定了，悄然翻下坐椅，他胸口憋得难受，必须要到外面透透气。

“先生慢走，欢迎再次光临。”门口两边浅蓝色工装的女孩齐齐冲他弯下腰。

猴子猝不及防，拘谨地挥挥手，好像误进考场一样匆匆逃出去。

乔侨睡着了，睡得很不踏实。好像还在学校，宿舍里小电扇嗡嗡转动着，依旧闷出一身汗，乔侨没有光膀子的习惯，衬衫贴在背上极不舒服。想去图书馆或者大自习室，那里有空调。翻桌倒柜，要带的书却怎么找也找不着。

咚咚咚敲门声，乔侨没好头回一声：“进来！”那人轻无声息地走到身后，猛地一拍乔侨肩膀，乔侨受惊一回头，更加惊骇地叫起来：“祁利！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

祁利歪头一乐，乱蓬蓬的脑袋凑得更近，都能闻到他中午吃的茴香包子味儿。

“我就是走，也要给你们告个别啊。”祁利阴阳怪气地笑道，嘴巴越张越大，如同一个黑洞。

乔侨头晕目眩，不自觉往后退，两脚却好像被强力胶粘住一动不能动，盯着祁利臭热哄哄的超大嘴巴，感觉要被吸进去，不由自主“啊”地大叫一声。

醒了。一身大汗，空调冷气包裹着同时感到极深的凉意。

过了几秒钟，乔侨理清现实与梦境，坐直身子从旁边桌上拿过眼镜戴，停了停戴上。

发屋经理快步走来，躬着腰细声问：“乔公子，您醒了？请到茶座坐吧，来杯咖啡还是冷饮？”

乔侨摆摆头，扫视一圈：“我朋友呢？”

“噢，你说侯先生，出去好久了。你打电话问问？”

乔侨问：“几点了？外面热吗？”

经理抬下腕上的劳力士：“两点十三，外面比较热，乔公子。”

“叫我小乔就行。”乔侨没好气道。

“好的。乔公子。”经理恭敬地回答。

乔侨没有再争，拿起眼镜起身向外走。

“乔公子慢走，代向乔总问好。”

“乔公子慢走，欢迎再次光临。”

出了宾馆旋转门，热气蒸腾扑面而来，乔侨有些发晕，一眼望见猴子捡破烂似地蹲在前廓柱子阴影中，手指夹着半支烟背对着酒店。

乔侨眉毛皱了皱，过去用脚碰下猴子：“蹲这干么？看美女还是晒腊肉？起来也不叫我。”

猴子懒懒地站起来：“观察了半瑚，发现出入这酒店的，还真没什么丑女！不过，也只能看看了。”说完，手指一弹，半截烟准确射进五六米外的垃圾箱口。

“走了走了。”乔侨说。

“去哪儿？”

“办正事。上午说好的啊。”

“哪有什么正事啊，无非就是泡妞，或者被妞泡泡。头有点疼，你自己一个去好不好？”

“关键时刻掉链子？还是想敲竹杠？少废话快走！”

乔侨推着猴子走到门廊边。

“快两点半了，水果都该送到校学院门口了——Taxi！”

“路上堵了吧？我准时两点半就到了。”林学院大门口前，花店小哥远远奔过来，笑意堆满。

“果篮呢？”乔侨问。

“准备好了，保证新贵新鲜、好吃好看，还绝对省城独一份！”花店小哥回转身，将停在人行道上的电动小三轮上的塑料盖布猛地一揭：“铛铛铛铛！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乔侨和跟在后面的猴子全都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意外！而且有点惊悚！

——这果椭圆篮实在是太、太、太巨大了！

有多巨大？长径一米多，短径也有两尺，一只胳膊伸进去将将探着底！篮子里果实堆得溜尖溜尖，简直就是一座小花果山。

花店小哥犹自兴奋地喋喋不休：“柳条大篮从秋水茶楼展示厅拿来的，给多少钱老板都不卖，说这是绝版的工艺文物，我还是强行拿走了——因为茶楼老板是我舅舅！里面的果子更是跑遍全城，喏，水果之王榴莲、水果之后山竹，水果之巨菠萝蜜、水果之珍释迦果，还有此时最当季的岭南荔枝、城里最流行的南美牛油果，还有有钱也买不到的非洲角瓜……总共三十六个品种、九十九净重，寓意六六大顺、幸福九九！”

猴子听懵了，仔细辨认着缀花玻璃包裹纸下水果，一多半不认识。

乔侨扶下眼镜说：“费心了，不过你这是给大象还是犀牛开自助餐呢？”

猴子马上跟着说：“对呀，你这是杀猪钓凯子呢，看同学带个水果用得着这么夸张么？”

花店小哥一点不慌，冲猴子友好一笑说：“看同学？没那么简单吧，又是接站又是送花的。”瞥见乔侨面露不悦，赶紧又说：“不管什么吧，乔公子的朋友绝对不能怠慢，让我调配的礼物绝对要够面子、够分量、够身份！”

“更要有赚头吧？”猴子讥讽地说。

“提钱就俗了！虽然我是小店生意，但绝对遵从客户利益第一，只卖对的、不推贵的。对别人，我会顾忌成本、讨个打赏，但对乔公子不能啊。”花店小哥仰望乔侨，回身接着说：“我们是红尘俗人，但乔公子不是，人家已经脱离了金钱物质缠绕的低级趣味，进入了爱与自我实现的人生境界，所以对乔公子的订单，我执意坚持并努力做到的只有两个字：完美！”

猴子怀疑这小子是北大哲学研究生暑假来花店实习的。

乔侨半疑半惑：“你认识我？凭什么这么说。”

花店小哥展齿一笑：“看见订单上的名字我就知道你是哪位了。我妹二中的，开学高二，你最后两月成绩突飞猛进上北大的故事在二中俨然代代相传，加上你老爸是家乡首富，富二代有型加勤奋那就更励志了，读书的、上网的、道上混的，谁不晓得‘省城四公子’乔公子德财兼备稳排首位啊。”

“你说什么？‘省城四公子’？”猴子急急地问。

“编的吧？”乔侨也第一次听说。

“我编排这个干什么，您还给我稿费啊？乔森集团少爷乔公子、巨力集团少爷包贝，还有……得，改天有空屈临小店咱再慢慢扯，快三点了，您还是先办正事吧。”

乔侨看看手表，望望车子里的大果篮，又望望门岗和学校：“你要把果篮一直送到楼上，门卫让你能进吗？”

“放心吧，我是林学院的常客，和好几位教授都很熟，请教了他们不少花卉知识呢。”花店小哥麻利地启动电动车，冲门卫点点头，嗡嗡嗡径直开进校园里。“楼下等你们。”

乔侨的腿忽然有些发软，就这样，现在，真的去许家，去见许欣还有许欣的老爸？她老爸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脾气？会不会闭门禁入、话不投机、看不顺眼、直接把自己哄出去？此行是不是太冒失了？

“猴子，要不咱改天再来，我头有点晕，好像有点中暑，明天叫上老大……”乔侨说。

“得得得，壮行酒都喝了好几碗了，人都站在战壕边上了，你现在想退？”猴子不由分说，推着乔侨走进学院大门。他有好戏要看，也有好多问题要问乔侨呢。

“老二，刚才那家酒店真是你家开的？”

“你说森丽酒店？算是吧，森丽酒店由乔森集团控股，我爸是乔森集团最大股东。森丽想做成连锁品牌，现在有几十家店吧。”

“我靠！你早不说，咱去青岛直接住森丽啊。”

“我也才知道，生意上的事以前老爸从来不跟我讲，也就这几年发展特快。”

“省城四公子应该也是真的吧？那我也算是贵族帮闲了。”

“八成是编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话虽这么说，走着走着，乔侨的脚步稳健起来，胸腰挺直，好像有股强劲有力的风在后面支撑吹励着他。

不就见个女同学么，有什么怕的。许欣老爸也就是一个教授，说不定还是副教授呢。这扇门一定要敲开的，就在今天。

左行右拐，许家所居的教授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