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号称最符合人体工程学的GAVEE电脑椅上，对着跳动有序的液晶屏液，祝俊内心如静水深流，一边浏览监控着整个网站的后台运行，一边回味着总监邹爽与他刚刚结束的对话。

早晨火车到达北京，回学校冲涮一番，十一点祝俊就赶到了“德聚”公司。看见祝俊敲门而进，邹爽非常开心，离开办公桌给了祝俊一个亲友式拥抱。

“关键时刻，还是亲兵管用。”邹爽有感而发。邹爽依然衣饰整齐，容妆精致，但是难掩疲惫憔悴之色。

“您身体恢复了吗？”祝俊问。

“我得是‘节日厌工疲劳综合症’，期假结束，病就自然好了。”邹爽开玩笑说，“玩得的开心吗？希望没有太多破坏你和小女友的美好心情。”

“没有啦，玩三四天足够了。”

“恋人的时光总是短暂，美好的时间最是太快，改天我请你们做补偿吧。”邹爽说。

“邹总客气了。上次给我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呢。”

“是吗？不应该啊。”邹爽眉睫微扬，话题一转说：“还有力气吗？接下来要值班十二小时哟。”

祝俊曲起右臂鼓起二头肌：“我感觉能搬起一头大象。”

邹爽笑了：“有什么要求吗？”

祝俊说：“这一段看了些书，逛了好多同行网站，感觉我们网站有好多地方可以改进，很多点可以尝试突破，回头我将想法梳理一下，写份报告给你。”

“嗯，很好。网站需要大改进，架子要往大处做，风格要往热闹处改，形式花梢一些没关系，大俗才能大雅。”邹爽给了具体指示。

祝俊有些奇怪，邹爽说的这些，完全不符合她以前一贯坚持的审美品位。

“透露个消息给你，暂时不要外传。”邹爽稍稍压低声音说，“公司C轮融资成功了，几千万的资金将加注进来。”

“啊，这么多钱！很多设想和规划可以放手做了。”祝俊很兴奋。

邹爽点头：“是的，马上要招好多人，工程师、程序员、公关营销、管理人员等等，公司规模将翻倍扩大。”

“太好了！”

“你有什么想法？关于职场规划、个人定位。”邹爽问。

“这个……暂时没有想，现在只想着把交给我的工作做好。”祝俊摸摸鼻子有些窘迫，好象考试忘了做附加题。

邹爽宽容地笑了，对于一个业余兼职的大一学生来说，祝俊的表现足以称做优秀了，但邹爽收起笑容说：“不想做老板的程序员，不是好学生。”

祝俊心悦诚服地点头。

邹爽补充一句：“记住：听我的话，跟姐姐走，没有错。”

能进入一家爆炸性成长的新兴公司，遇上邹爽这样相处融洽的上司，祝俊感到很自豪很幸运。事业规划，确实应该认真考虑了。虽然对于他这个年龄阶段的人来说，这是一个过早的课题。

不过，已经有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嘟嘟嘟”报警声，祝俊注意力回到屏幕，公司防火墙提示：一个通过代理服务器的未知IP正在试图侵入网站后台。如同一个蒙面的小偷，梭巡在篱笆墙外，寻找漏洞和低矮处，企图钻进和跳过来。

不清楚来访者的目的，祝俊注意盯防着，这样的黑客警报每周都能遇上好几起。对方尝试了几个技术手段，企图在篱笆上凿出一个孔洞，却都原为气力不济而一一告败。

一个刚刚捧起“黑客入门”的新手。

折腾一个多小时一无所获之后，蒙面者悄无声息地走了，正如他悄地声息地来。祝俊想像着坐在另一端口前“他”的沮丧。公司建设防火墙花了大价钱的，何况还有祝俊这样的职业佣兵在巡夜坐岗。

之后安静地有些枯躁。祝俊翻开带来的专业书，一心两用地看着书页和屏幕。

直到铃声响起，猴子打来电话。

“老大，在哪儿呢？吃了吗？要不要我过去陪你？”猴子美美补了一场大觉，睁眼就到了晚上吃饭点，打电话慰问一声。

“公司，一会儿叫快餐。不用，好好享受最后两天假期吧。”祝俊很想把公司将扩大招人的消息告诉猴子，话到嘴边，还是决定再保一段密，等事情确定之后再说。

“陈小红回来了吗？”祝俊问。估计没有，回来的话可能就没这个电话了。

“没呢。好容易回家见爹娘一次，肯定要呆到最后一天。说好了带腊肉香肠回来，到时我们一起吃。”猴子仿佛已是腊肉香肠的主人。

“乔侨呢？”

“回家了。他妈打电话说想他了，老二就打飞的回去了，应该到家了吧。”

现在交通真是便利，有钱便能充分享受了。

“老大，昨天此时我们还在海大和许欣喝茶，今天现在我要孤零零去食堂打饭，你有没有觉得这很神奇，有没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或者说，有没有可能我们都在一个人的梦里面？”猴子说。

“你想多了。”祝俊也有这种感觉，甚至比猴子更甚。如果真在梦中，现实又叫什么？如果能自主改变将来，那还叫梦吗？或者梦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不聊了，再不去食堂就只剩菜汤了，明儿再联系。”猴子挂了电话。

祝俊瞄瞄主机，明月初升，天下太平。

起身接了一杯咖啡。中午叫了最简单的外卖，就着热咖啡将剩下的几个凉包子吃了。这等中西混搭的吃法，若邹爽、曾奕知道了，一定会笑老土吧。

第一次想到曾奕，回来之后。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时间点不太好，值班又脱不开身，明天吧。

收拾完快餐盒重新回到座椅子，像士兵回到门楼上的岗位，继续一眼看书一眼监视着电脑。

月下枝影般寂静，蚕吞桑叶似翻书，执戟巡城的将军一般从容，一生能有几多夜晚，享受这份宁静、愉悦与满足。

“这么早回来了？有情况吗？”同事大李来接班了。

看看屏幕角的时间，竟然快零点了。

地铁公车基本都停了。祝俊决定在公司休息室猫一夜。

休息室沙发床上躺下来，阖上眼睛毫无睡意，脑子清醒的如冬夜天空的星星。

索性坐起来，打开笔记本。想了想，搜索出“编舟记”的种子，下载打开观看。

Sorry，不是我喜欢盗版，而是国内没有公映，而且这部片子是许特别推荐的。

影片两个多小时，情节却很简单，讲述一个年轻人马缔光也，被调进辞书编辑部，和同事们一起，花了十五年时间，编集了一部叫做《大渡海》的辞典。

张盈说的没错，故事沉闷得要死，没有你死我活的冲突，没有戏剧性的大起大伏，只有日常的工作、琐碎的生活、自身的困境及克服与坚持。

但是，却是一部让人感动和生出绒绒幸福感的电影，至少对祝俊是这样。

片中的房东婆婆对主人公说：你这么年轻，就找到了这辈子想干的工作，真是太幸福了。

这便是自然得到的、无须再妄想的人生事业规划吧。

《大渡海》耗用了主人公十五年青春，《长江鱼类志》花费了夏思忠半生的心血，前者是电影，后者却是真实。

“十五年吗？真是漫长啊。”

“我却觉得太短暂了。”

看至片尾淡淡结束，祝俊理解了为什么很多人看不下去的片子，许欣却能反复观看，并几次流泪。

一辈子做一件事情，做完做好，是无趣之至，还是天经地义？

注定无法入眠了。

隔壁机房沙沙的主机运作声，永无止息。

登上QQ，几乎所有的头像都是灰的。

心潮起伏如涨，实在忍不住，给她发过一条留言。

老大：《编舟记》，我看过了。

就在将关笔记本的时刻，灰暗的南极兔头像，突然抖动两下，变成了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