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站在乔侨一边！他是我的兄弟啊。我们认识多久了，我们是发小，我们是兄弟，我们是不可分割的三位一体！而许欣，只是曾经同班的恐龙兔，只是突变为玫瑰的小女生，只是……

清风穿透阳光，天蓝色裙角如旗帜摆动，发丝掠过光洁的额头，纯净如水的目光，透出少女的期待和专注。

祝俊的心忽然乱了，全乱了，稀哩哗啦毫无理由。这样的目光，这样的问话，所有原本强悍的理由和诡辩的措辞全都呼啦啦随风而去，一个标点都不剩。

祝俊艰难地回道：“我希望，没有分别。”

谢天谢地，许欣没有再逼问，只轻轻地说：“我希望，你站在自己一边。”

如一枚温压弹在头顶炸开，祝俊感到震颤与窒息。

站在自己一边，站在自己一边，祝俊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从小祝俊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在家里听父母话，学习做事做人；在学校听老师话，认字做题，想着考好大学；和兄弟在一起，无所不谈，想着如何照料好他们……好象，好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自己的一边又在哪里呢？

深想随之带来无边的困惑与虚无。这种软弱无力的状态真不舒服，祝俊感到气恼，他摆摆头，要重新回到熟悉虚荣的旧态。

“助人仍快乐之本，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乔侨这个人，绝对是——你，值得拥有。”祝俊节奏全乱了，名言警句广告词捆在一起当集束手榴弹扔过去，希望乱拳能打死小师傅。

“你见过海星吗？”许欣似无所动，问起一个毫不相关的事儿。

当然见过，不就是《海绵宝宝》里傻乎乎的派大星么。祝俊点头。

“海星生活在大海，逐食漂流，自由自在。有人偏偏要把海星捞出来，将它晒成干碾成粉，做成一副叫海盘车的中药，据说有镇惊安神功能，能治疗某些人的惊风病。对这些病人确是福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对海星公平吗？”

“不公平！”祝俊马上反应过来：“但那是海星啊，海星是低等冷血动物。你又不是海星，帮助人也要不了人命。”

“我当然不是海星，所以不会由人摆布，更不会拿感情做交易。对我来说，爱情，和生命同等重要。”许欣对着祝俊，一字一句表明立场。

3比1.祝俊当场被KO。

祝俊彻底哑火了。他可以急了骂人，厚着脸皮讲三俗笑话，却很难启齿说出“爱情”这两个字。“爱情”这个词，似乎已成了只有在字典里才能找到的史前化石，偶尔听人提起，也是拿来调侃和恶搞。祝俊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词会从许欣口中这么严肃认真地说出来。

一种恢复本来面目、久违的感动。

祝俊擦擦眼睛重新打量，愈发觉出许欣就是一个闪闪发光的精灵。如果说，在车站震惊他的是她清丽无边的容貌，那么此刻，让他意乱神迷便是她卓立不俗的灵魂。

内在的祝俊热伤风似震颤不已，结束了，全都结束了，他再无力与对方交手。惨败啊！他想，只希望对方可怜见能赏他一两件战利品。

祝俊不知道，站在对面的许欣其实比他还要紧张，还要沮丧。

许欣非常不满意，不满意方才的全部对答。人家远道而来，没有邀请人家进屋作客，大太阳石子路上，两人就傻傻对站着，而且马上展开了一场非要你胜我负的大学生辩论赛，不应该，本不应该这样的。

许欣本想表现的，是大方宽容的淑女气质，是温柔顺从的乖乖女形象，是你说往东我便跟着你绝不向西向南向北……但是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紧张，而他又偏偏扯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完全出于下意识的防卫本能，她被动流利地对答，结果造出了一个咄咄逼人不知歉让的考试女形象。

哎，演糟了，太糟了，他一定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怪物吧。许欣难过地想，背在身后的双手掌心全是细汗。如果此时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一定会象受惊的兔子不管不顾逃之夭夭的。

一时间，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作声，如同摆放在石子道中间两尊俊男美女的雕像。

时间，就着青石道上反射的点点白光，懒懒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祝俊先醒过来，清清嗓子低声问：“你的电话，能说吗？”至少要带回一件战例品，给乔侨一个交待。

“不能。”生怕祝俊误会，许欣说完急急地解释：“我真的没有手机。”

这年月，没有手机的女生就象有抱负的男生一样稀少了。“QQ？”

许欣说了一个九位数。

祝俊看见了她的牙齿，宛如上帝亲手编成的珍贝，亮白而整齐，禁不住问：“你的兔牙哪儿去了？你可以选择不说。”

许欣抿着嘴笑，她选择了不说。她很想表示一下关心，问问祝俊从哪里来，有没有吃饭，是不是累了，要在青岛玩几天，需不需要一个导游，那么自己或许就能帮上一个个小忙，于是开口问：“你什么时候走？”

错了，错了，本来要说“你什么时候来的”。许欣狠狠掐下自己的手背，心里难过极了。

祝俊的心沉到了北冰洋底，原来她急着想让自己离开，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马上就走。”

“我宿舍里有列车时刻表。”许欣想努力挽回。或许他想看看时刻表，会到她宿舍里坐一坐。

真是掐着点等我走呢，祝俊愈发心灰意冷。“谢谢，不用了，我这就去车站。”

祝俊要表现得更加坚决，硬硬地说：“再见。”

“再见。”

祝俊极有风度地摆下手，从许欣身边擦肩而过，忽然意识到对方话里可能还有邀请自己去宿舍的意思，却又不能肯定，脚步也不能放慢。怎么刚才就没有想到呢，心里充满了期待，哪怕许欣再开口说任何一个字，他都会马上转身和她纠缠不清，一直纠缠下去，直到天黑，直到明天。

许欣很有礼貌地挥手作别，由着祝俊擦肩而过。心中不无期待，哪怕祝俊的脚步有一丝迟疑或者停顿，她都会马上转身，为自己刚才的口误表示歉意，直接明了地邀请他留下，让自己一尽老乡、同窗和东道之谊。她根本不是那么冷漠无情的。

祝俊大步向前走，没有听到许欣说话，只听见小山面海那边一声声海鸥鸣叫，心中无比失落凄凉。唉，她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吧。算了，反正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我的任务已经结束，头痛的人应该是乔侨。清丽逼人、光芒照人、锋利扎人，什么人才能降伏住她呢？

许欣一步步向宿舍走，心里无限懊悔。明明这般想，却偏偏说出那样的话，本该上演《罗马假日》，却莫名其妙演成了《魂断蓝桥》。如果给刚才的表现打分，她给自己打0分，不，比零分还要低，-50分，因为给他的印象明明就是负分啊。

许欣磨蹭着脚步，一路自责，又开始慢慢原谅自己，自己表现-50分的话，那人就是-51分！有话不直说，兄弟挂嘴边，装酷摆义气，你以为你是陈浩南啊，长得帅有什么了不起，我就偏偏不买帐，别以为我真是你家养的小白兔。

鸟鸣云定，风和日丽，阳光亮得发白，两边林叶绿得发暗，难得如此美妙的睛朗天气，百年一遇的好日子，哎呀呀，可惜真可惜。

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回转头望，只看见阳光树荫的甬道和空空旷旷的三岔路口，惆怅象拐了弯的道路一样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