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裳和岳北川进屋的时候，果然就看见一个老头坐在桌前，正与秋离凤默然对视。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老头的背影略显佝偻，鬓发松乱，华衣微敞。

他的手断了一根手指，手中握着一把刀，那是一把很古怪的刀。可是更古怪的却是老头的一双手，仿佛枯木。而他身上最古怪的地方，便是他腰间挂着的一本书。

许多人都会在要带上挂东西，白落裳挂酒葫芦，秋离凤挂摄魂箫，岳北川挂利剑，就连躺在地上已渐渐冰冷僵硬的谷空音和易孤行也在腰带上挂了上官家的腰牌。

白落裳也见过许许多多人在腰带上挂奇奇怪怪的东西，甚至还见有人随身挂着骨灰盒的，却从未见过有人将书挂在腰上，就连书呆子也不会把书挂在要带上。

听见声音，那老头微微侧头看来，面带笑意。只见他容颜清朗，神色微倦，悠然的笑了一笑，算是与白落裳打了招呼。

这人正是季殷三，是秋离凤想要让白落裳易容假扮的人，是上官陌云想要收买白落裳刺杀的人，也是拥有双牙毒刀的人。

白落裳忍不住瞪大眼睛，因为他发现这个神秘又可怕的老头正是之前在一品居喝茶看书的那个怪老头。

很显然，老头也认出了白落裳，只见他微微顿了下，又冲白落裳微笑道:“我们已经见过？”

白落裳点头，“有过一面之缘。”

秋离凤也不禁有些意外，重复道：“你们之前见过？”

白落裳正要说话，却听老头抢着说道:“之前在一品居见过一面。”

白落裳低声喃喃道:“我就说了，这老头的身份最为可疑。”

因为声音很小，老头听不见，但身后岳北川却听的清楚。

岳北川听了之后，深为赞同的缓缓点头:“白兄总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单从外表看来，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无论如何也不会像是一个修为深厚的杀手，可白落裳知道，这个人的本事与他的外表恰是相反，这样的人才是传说中的深藏不露。

早在一品居里的短暂接触，白落裳已经能肯定自己不会看走眼。

这个老头不仅不简单，而且还很奇怪。

一个穿着华贵的人，却住着一座破旧的院子，怎么看都会觉得奇怪？

如果单从这个老头的外表看来，一定会觉得他是一个富贵之家，单是看这座院子，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穷困之家。

穿着一身有钱人的衣服，进进出出于一间破烂小院，真是非常奇怪。这座院宅实在是太过破旧，荒旧的院子，破烂的房子，简单到令人不舒服的家具，如果让白落裳住，白落裳一定是一百个不愿意。

老头却没有一点不愿意，反而还很稀罕的样子，他已经大大方方的踏进门，微微侧着头，眼神似笑非笑的盯着白落裳，“你知不知道，还从来没有人敢像你这样放肆的在我这院子里进进出出。”

白落裳睁大眼睛：“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听起来，我好想很没有礼貌。”

“的确没有礼貌。”

“我虽然没有礼貌，你却比我更加没有礼貌。”

“哦？”

白落裳突然指着秋离凤的鼻子，神色凶恶的对老头说道：“你知不知道，还从来没有人敢在我们秋大公子面前放肆，你居然会是第一个人。”

秋离凤冷冷的瞥了白落裳一眼，没有说话。

老头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白落裳道：“你说从来没有人？”

“没有。”

“那么你呢？”老头的目光还是停留在白落裳的脸色：“你是不是人？”

“我当然是人。”

“我还以为你不是人呢。”老头笑道，“我看你对他也是一副非常放肆的样子，居然敢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我想大概除了你，还没有人敢这么做。”

白落裳愣了下，然后又大笑起来，他非常意外的盯着老头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这个老头很会说话，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老头的嘴居然比他还厉害。

秋离凤垂着眼皮看自己的手，表情冷冷的，好像对这两个人的废话完全不感兴趣。

岳北川盯住老头，至始至终都表现出一副如同面临大敌一般的表情。

白落裳算得上是最自然的一个，一会儿笑，一会儿严肃，一会儿沉默，表情相当丰富。

白落裳跺着脚走了过去，笑着对老头说道:“你终于还是进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敢进来。”

老头低声叹了一口气，怨声道:“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敢进来，倒是你们，我原本以为你们绝不会进来，没想到你们不仅敢闯进来，还在这里跑来跑去。”

白落裳嘿嘿笑了两声。

老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淡然道：“其实，我原本也并不愿意进来。”

白落裳也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奇怪道:“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要进来？”

老头摇摇头，苦笑道:“没法子，我是被逼得非跑进来不可的。”

白落裳只觉得好笑，悠然道：“你若是不愿意进来，谁还能逼你？难道有人用刀架在你脖子上，威胁你进来？”

老头又摇摇头，“没有人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但的确是有一个人在逼我。”

“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正是我自己。”

白落裳更加觉得好笑，用指过秋离凤鼻子的手，指着老头的鼻子，好笑道：“你真是会说笑话，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逼着自己非进来不可的？”

老头也不计较被白落裳指着鼻子嘲笑，反而淡然的道:“我虽然不喜欢自己的房子里躺着死人，却不得不进屋，因为外头正下着雨，很大的雨，令人非常不舒服。”

白落裳好像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老头的目光还停留在白落裳的脸上，笑着解释道:“下了雨，在外头走一步就是一脚泥，这种感觉令人非常不愉快。所以，我不能不进屋。”

白落裳真想捧腹大笑，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皱着眉，一脸的不解：“泥泞会比死人更令你觉得不舒服?”

“是的。”

“你真是个怪人。”白落裳神色惊奇的盯着老头的鼻子看了许久，就好像这个人的鼻子上突然长出了一朵喇叭花一样令他觉得稀罕。

老头眨着眼睛，大大方方的让白落裳盯着瞧，“你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形容我的，因为刚刚这位秋公子已经这样评价过我了。”

白落裳看了秋离凤一眼，“既然大公子都这样说了，证明你确实是个怪人。”

老头欣然一笑。

将手里的短刀放在桌上，白落裳淡淡笑道:“这把刀旁人拿着实在是太过危险，还是应该由这把刀的主人收着才行。像我们，是没有资格配用这种武器的。”

老头吃吃笑了一笑，道:“以你看，这里有谁够资格配用这种武器？”

白落裳叹了一口气，“依我看，在这件屋子里，恐怕也只有一个人配用它，而且也只有这个人才用的上它。”

老头扬着下巴，略显得意道:“听你的口气，这个人像就是我。”

白落裳冷笑道：“难道不该是你？这么恶毒的兵器，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同样恶毒的人才配得上？”

老头也不恼，反而突然一拍桌子，豪声大笑他说：“好！说得好，的确正如你所说的这样子，如果我不够恶毒，根本就驾驭不了这么恶毒的兵器。”

“你既然知道这把刀很恶毒，你为什么还不把它收起来？”

“你打算把它还给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瞧得上这种东西？”

“你不怕我用它取走你的性命？”

白落裳笑而不语。

老头也没有伸手去拿刀。

两个人安静的看着对方，注视良久。

老头的一双眼睛里却突然有了异样的神采，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也蓄满笑意，“我突然发现我并不讨厌你这个人。”

白落裳笑了笑，“我也好像并不讨厌你。”

老头又道：“但是，我却并没有喜欢你。”

白落裳也跟着说道：“我好像也并没有喜欢你。”

老头叹气道：“还好我没有喜欢你。”

白落裳一脸可惜道：“为什么这样说？”

老头却没有再继续把话说完整。

白落裳静静的盯着老头，等着他说些什么，他以为老头还会再说什么。只不过，他最终没有等到老头说话，老头没有再废话，因为他突然动起手来。

老头双脚轻点，人已经从凳子是跳了起来。

他的轻功身法如鬼魅一般，出手奇重，雷厉的一掌霹向白落裳的肩头。

他说了他没有喜欢白落裳，所以他想白落裳动手也是毫不犹豫的。

白落裳也不喜欢这个老头，所以被老头攻击的时候，他也毫不惊讶，在老头朝他袭去的时候，已展着轻功侧身躲避着拍下来的一掌。

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两个人的轻功竟然不相上下，白落裳独步天下的轻功居然也没有占一丝便宜。

老头的手掌如蛇一般敏捷，随着白落裳的动作转换了攻势。

白落裳睁大眼睛，因为他突然看见一道银光闪动，老头手中竟多出一样东西，似利剑一般划向白落裳脖间的脉门，竟是另一把三寸小刀。

这是双牙刀的另外一把刀，一把带着剧毒的利器，刚刚才杀过人的毒牙。

对这样一把杀人武器，白落裳也一点不敢大意。他已经不敢再用手指去夹住飞来的小刀，他只能蹬着脚往后滑去，躲开小刀的攻击。

刀锋划近白落裳的脖子时，白落裳已经与小刀拉开了一段距离，小刀没有刺中白落裳，突然转向朝白落裳的胸口刺去。

这把刀来得真快，比白落裳想像中还要快得多。

白落裳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往后猛退一步，才险险躲开这一击。

短刀差一点就刺穿他的心脏。

白落裳小心翼翼的摸着胸口，忍不住惊讶的看向老头的那一双手。

这老头无论是行迹还是身手都太过怪异、太过诡秘，看得白落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老头用刀的手法不但快，而且怪，出手的部位也非常诡异奇特。才刚被躲开一击，又飞快的出了下一击。

季殷三刀法之快，眨眼便要砍中白落裳。

这种快刀手，白落裳并不是没有见过，但他从未畏惧感，然而这一次，他却在心底生出一阵危机感。

如果这只是一般的兵器，白落裳也敢徒手挡下，但是这把刀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刀上有毒，毒不是一般的毒，而是见血封喉、刺中必死的剧毒，万丈愁。

刀一见血，必是一死。

白落裳还不想死，但是这一击他已不得不出手抵挡，暗中叹了一口气，就在双牙刀砍近的这一刹那间，两根手指突然伸了出来，双臂贯力，正打算全力迎上这生死一线的一击。

谁料，就在这瞬息之间，忽然一声惊呼，季殷三整个人竟然飞出门外，过了半晌，才听见砰的一响，显然撞在石壁上，撞得更重。

刀砸在地上，发出一串叮咚声响，就像是音乐，打破了夜里的宁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