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乌拉拉卡奇把他们作为未明人而存在的依据以及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与任务”展现给风尚等人时，风尚除了对此表现出无以言表的惊诧和震撼外，更多的感受却是屈辱和愤恨。

他很难停止憎恨，其中也包括对告诉他真相的乌拉拉卡奇的恨意。他为他明知这样一件残酷又蔑视人性的事情正在发生却不去阻止而感到气愤，为他作为知情者却还要在他们这些蝼蚁般的人物面前摆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嘴脸感到厌恶。

风尚十分清楚在E都正存在很多像乌拉拉卡奇这样的知情人，知道这其中免不了爆发一场战争，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他们会成为这战役的牺牲品。

然而，他并不至于真地对乌拉拉卡奇痛恨至极点。他虽对自己痛恨他这件事毫不遮掩，却还要借此感激他并同时悲哀自己。若不是乌拉拉卡奇的泄密，他们也不会摆脱那控制他们的芯片；若不是他们被告知自己不过是别人利用的人肉，他们也不会带上巨大的恶意和痛苦——这两者间有着不可分离的矛盾，正因为如此，风尚对乌拉拉卡奇的印象不好也不坏。

从乌拉拉卡奇身上感受的屈辱和憎恶其实也发生在风尚对造物主的理解上，当对方毫不留情地告知他，未明人被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因多半是因为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时，他又因此酝酿出一份深深的敌意。

不得不说，绝大多数未明人并非来自太空，他们的出生和E都的幼果一样，源自永青藤的“孕育”，因为硕大的太空并没有那么多遗孤供太空巡逻队发现，甚至经过一两年，他们也就能从中寻找到一个货真价实的未明人。所以每年大批量进入E都的其实是他人安插在各个星球上的棋子，随时等待太空巡逻队把他们带回E都并向全E都人邀功。

其背后的原因是为了不让真正的未明人被越来越好奇的E都人所发现，在很久以前，大概就是《未明人保护法》确立的那年，一条隐藏条款就一直在秘密发挥作用：为保护数量不多的未明人，可以拿幼果来充数从而混淆视听。

这条隐藏条款一直沿用至今，操作它的人是介于三大部门以及太空巡逻队的存在，就连西蒙也无从干涉。这个秘密组织的成员都是已与三大统治实现“通灵”的人，他们像是三大统治的耳目和手脚，在E都的各个角落实现无孔不入的控制。

乌拉拉卡奇当初正是因为感受到这股势力的可怕之处，所以才悄悄搭建了乌托邦并首先把自己关在里面。他无意间侵略到对方的系统，并了解到他的名字正出现在那些人的黑名单中，以此获得他将有可能在E都消失的警告。

“那个秘密组织，之所以每年安排大量的幼果穿插在真正的未明人之中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保护真正的未明人的身份，避免有朝一日他们身上的秘密被像西蒙这样的人所知道；二是实现对未明人的近距离监护，并把可能出现的突变降到最低。”风尚无精打采地解释着。在这件事上，他的确很难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坦言，毕竟他口中的这一受人摆弄的白鼠也包括他自己。

少年从风尚的情绪中感受到这应该才是真正令他感到无比愤怒的原因——发现身上被安置着操纵思想的芯片已足够糟糕，再进一步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普通的E都人却还要忍受不平等待遇才是这糟粕中最令人苦恼的部分。

“本是同根深，相煎何太急”这句诗不知道适不适合用在当下。——少年别扭地想着。

“那么西蒙应该是发现了在他背后还有能够动摇他地位的势力，所以才对虚假的未明人进行反控制的，对吗？”少年再次想到了未明人大军，想到其它比风尚等人还要令人堪忧的可怜虫。

风尚点点头，并由此提到少年所熟悉的一个人——酒井。

“酒井对你进行了秘密手术，也就是换脸手术，让西蒙突然意识到有人掌握着连他都不清楚的信息，且他连把怀疑伸向谁都不知道，所以他四处动用自己的关系，打听一切或许有用的信息，这才发现连他都在被人玩得团团转。

丝塔芙的叛变，让他对他在E都的控制失去了信心，直至他发现庞大的未明人大军才是他与那势力会面的桥梁，因而进一步发现了隐藏在虚假未明人体内的芯片以及这些假未明人其实是幼果的结论。

他知道的越多，就越担心自己在E都待不长久，所以决定在宇宙的其它星球上建立仅属于他的安全屋，这才有了现在的秘密基地。就像当年乌拉拉卡奇决定建乌托邦那样。”

由此可见，那股隐藏在E都的势力不仅能让乌拉拉卡奇、西蒙这样的传奇人物感到恐慌，还能随时让一些重要人物听命于它从而实现对重大事件的掌控，监视为数不多的未明人、利用丝塔芙测试少年的身体极限以及隐藏天南星的神识等都是很好的例子。

若是看得到的敌人，他们大可以杀过去弄它个底朝天，免不了两败俱伤；如若遇到的是看不见的敌人，那他们便只能隔岸观火，直至其它势力逼它暴露。

“不过说起来，我还是不明白乌拉拉卡奇是从何知道我是物主的，这难道已经成为他们内部公开的事实了吗？西蒙和丝塔芙他俩是不是就因为这才处处针对我？”

“哈，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以他们的胆识，你觉得他们会在知道你是物主的情况下对你动手吗，他们肯定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么做会不会害了自己。拿西蒙来说吧，他只是觉得你比较特殊，可能是真正的未明人，所以才你特殊‘照顾’。还有丝塔芙，她应该也是听命于人，不然也不会在你身上施加那么危险的测试。

至于你问我乌拉拉卡奇是怎么知道你是造物主的，他始终没说，就像他也从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对你处处提防——啊，对了，就这——是他告诉我们遇到你之后，一定要小心观察，千万不要让你心存戒备以至于动怒。”

哼，他竟然连这都知道！——少年心中的怪物似乎在咬牙切齿，他感到一种身心被低级生物看穿后的侮辱。

“所以，你们都很怕我咯？”少年那狡黠的面容再一次出现，这一次还带着细微的怒意。

风尚顿了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怕到不至于，只是会在与你接触时额外在意你的情绪。乌拉拉卡奇还说——不要试图撕开你人性的面纱，一旦这层面纱遭到破坏，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不知他这话该怎么理解，便试图翻译成现在有某种东西正约束着你，让你看起来更亲切，更符合人类，若是这约束不在了，你便就只是造物主，变得不再是我们所熟悉的你了。”

风尚的话让少年豁然开朗，“面纱”这个词在这里正合他意。之前，他还在苦苦思索自他觉悟后的状态。时好时坏的脾气让他意识到他的思想意识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约束他如此的正是倾向于人类的涵养和素质，此刻，这两者就像面纱一样罩在他作为造物主的身上，让他既有可能化身为理性、孤傲的物主，也有可能伪装为感性、谦虚的人类。

哼，这个乌拉拉卡奇到底还知道什么，这家伙似乎比我还要了解我呢！

少年的怒意又加重了，有那么几撇，他甚至想到自己将来会见到那个令他厌恶的老家伙，便决心要一把拧断他的脖子；而等他冷静下来，让人性的光辉在他身上发作时，他又觉得这种被亵渎的感觉不那么重要了。

“或许这就是人类脆弱的地方。”，他想。

“对了，那个除名囚呢，他又代表着谁呢？和丝塔芙统一战线，还是西蒙，或者‘通灵一族’，嘿嘿，这名字听起来不错。”少年边轻松地笑着，边分析着目前由风尚提及的这几大阵营，其中，只有丝塔芙那条线还不足够明朗，她背后的线说不准和“通灵一族”相连。

“谁？”

“除名囚，就是那个害我被政论礼堂里的那些傻瓜们审判的囚犯，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他的消息？”

风尚迟疑片刻，或许在思索着可能相关的信息，也可能还在猜想少年所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啊，他呀！那个囚犯啊！他和丝塔芙应该是同一战壕的，更准确地说，丝塔芙的牵线人就是那个囚犯，那个人现在又有了新的名字，叫泥曼洛夫，他曾经是丝塔芙的恩人，所以轻而易举地收买了她。”

“新的名字？他不是除名囚吗？怎么会再配拥有名字？”

少年想到他当初利用自己逃离乌托邦，想到他与那可怕的火焰窃窃私语时的种种画面，不但没有为此恼羞成怒，反倒有一丝久违的胆怯和紧张。如果说他作为造物主还对谁有几分忌惮的话，那燃烧着一张人脸的淡紫色火焰就是唯一一个。

“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没经过任何人以及法司们的允许，而且现在没人知道他就是过去的那个除名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