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有尚存的意念归根到底也就这么一个疑问，它反复出现在他的脑袋里，让他比面对这怪物的袭击还要感到窘迫和紧张。

渐渐地，他对这一次次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疼痛而只会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曾被某种东西一次次刨开胸膛的感觉更加了解，并因此忘记恐惧和紧张，转眼只剩下惊讶和愤怒。

这种不加伤害的攻击让少年感到屈辱，就像一个被人践踏来践踏去的布偶恨不得早一些直接被人它大卸八块，少年正是渴望这家伙能给他来点带感的刺激，哪怕因此而受伤都会比现在这种戏虐似的挑衅要好得多。

“秦圣，再这么仁慈的话，你可就要被我吃干净了哦！”

当秦圣打算最后一次承受这种羞辱，而鼓足勇气和那怪物开诚布公的时候，那身影再次从他胸腔中穿过，并留下这句充满怒意、尖酸刻薄的话，而期间，当他感觉自己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话吓得忘记呼吸且心脏也忘记跳动时，竟发觉时间以及他周围的事物仿佛慢了下来。

他侧身看向离他而去的身影，刚好望见还飘在半空中的正准备再次从他身边逃离的那一张不属于他想象中的绝美的脸！

呀！是她！

这是少年看到这张脸后的第一个反应，却很快又不知道这反应是为何；他觉得这面容是值得印象深刻的，但绝不仅仅是因为这面容美得令人窒息、令人头昏目眩，而是透过那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妆容后，深究那面容背后的机理时，他会感受到些许或悸动或兴奋的东西。

她在说什么？什么吃——

因为这份欣喜，让他不那么在乎他之前因为什么而吓了一跳，更别谈女人从他身体里飘过去时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些似乎在他看清楚自己所忌惮和愤怒的东西是什么之后就显得不那么重要。那么重要的又是什么呢——这个女人是谁？我为什么不但不害怕她，反而还对她有些许好感呢？她令我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什么？还有，她到底是如何做到在我身体里来去自如的？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有这么多想问的问题，且每一条都在他脑袋里无比清晰地浮现，说明他还没被这家伙的美貌迷了心智，事实上，当他看见她，并且得知原来造成他所有恐慌的根源是她时，内心却无比平静，仿佛回归生命的最初样貌，回到一片浩瀚无边的海洋，既带着像遇到故人一般的欣慰和喜悦，又带着像遇到新人一般的惊讶和好奇；他太平静，平静得出乎意料，特别是在他看到她也同样平静地充满喜悦地看着自己的时候，这种平静便影响着他，让他知道他有很多问题需要她来回答，但其实，她就算不愿意回答，他也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可是，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众多问题中的其中一个最终脱颖而出，它牵绊住少年，叫他再一次遇上那身影的袭击时，忍不住向她逃脱的方向伸出手臂。

他没有注意到，自他有了抓住她的勇气，并真的抬起手臂准备抓她的那一刻起，他的手臂便突然燃起了一层金灿灿的像烟雾一般的光，期间，还有很多数不清的金色粉末漂浮在这光芒之上，同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以及蜜蜂一样，它们也是这光芒的追随者。

没有时间让他去惊讶于这种奇迹，事实上，在他感受到自己抓住一块像纱布一般的材料后，他才发现周围被他那“燃起”的手臂点亮。

那块像纱布一样的材料其实来源于那女人的躯体，当少年实实在在感受到那东西的存在时，他便知道自己抓住的相对于女人来说就是她的身体。就像摸到毛茸茸的皮毛、滑溜溜的皮肤以及坚硬无比的壳时，人们总能知道那是属于某个生物的外表一样，少年抓住那既不光滑也不粗燥的、摸起来像液体又像气体的东西时，就知道他不是抓住了那女人的衣服或者外表，而是那家伙的身体，一道虚无得可能不存在的影子。

那么，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这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他只知道，他想要抓住她，想要了解她，并从心底里渴望她时，他就浑身充满力量地迫使自己伸出手抓住了他，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他鼓足勇气，下定决心，结果就真的抓住了她的影踪。

如此，他确实有了观察并且同她讲话的机会，但事实上，当他真的面对她，面对她那一张精美无暇的脸和她那污浊空洞的躯体时，他心里的疑问却吓掉了一大半，因为在他眼中，她以这样的一种形势存在，无疑是一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女人大声笑着，肆意却不诡异，她火红的双唇在空气中咧着，脸蛋上的肌肉也跟着抽动，但是她的眼睛却没在笑，而是冷冷地像静谧的湖泊那般瞪着他，仿似在诉说，她有多么不情愿就这么被少年抓住。

“你刚才在说什么？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并没有松手，他顶着那只放着光的像燃烧的蜡烛一般的手臂，惊讶之余，更多在意的是那女人要如何回答自己。老实说，他现在感觉尴尬至极，一方面，他因为被那样一张美丽动人的脸盯着实在不好意思，就像一个小姑娘盯着一个老头时，老头也会因为某种羞涩而感到浑身不自在，而另一方面，他却是感觉自己像拽住某个年轻貌美的少女的裙摆似的，感到粗鲁又无礼，但出于无奈，他必须强迫自己收起这份羞耻感和愧疚感。

很快地，少年耳边便传来女人那清冽的银铃般的笑声，和她那**的模样相比，这笑声却显清纯和美妙。

然而这种“郎情妾意”的情景维持不到两撇，那女人就突然像发了疯似地扑向少年，并试图去撕咬少年那支紧紧攒着她身体的胳膊，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咯咯”怪声，就像她的嗓子被什么东西隔住似的，听上去极诡异、极令人毛骨悚然。

可奇怪的事也同时发生了，在女人张开血盆大口，准备撕咬少年的手臂时，少年竟没有因为这一种攻击而感到疼痛无比，相反地，那怪物弯着身子，狰狞且扭曲地在少年面前做这一系列不堪入目的行为时，少年的手臂只是清凉凉的一阵，仿佛一股清流极速从他手臂上穿过似的。

少年仍旧没有松开手，即便他刚才差点因为害怕而企图收回手臂，但他的潜意识却指导他千万不要那样做，好似他随时可能在一念之间放走一个恶魔。

“让我走！让我走！”那恶魔抬起脸，对少年瞪大双目，眼珠却差不多要从眼眶中撕裂出来了。

此刻，她不再看上去年轻貌美、妖艳动人，而是像一个老巫婆一般瞬间老了十多岁。她的妆花了，褶皱的皮肤露了出来，像小线虫一般的皱纹一条条从她的眼睛里、鼻翼间还有那已松弛的面颊上挤出，仿佛一颗滋润的树苗瞬间失去水分似的。

“呀！你的脸！”

少年尖叫着，手终于还是松开了。他也没有在意自己那只发着光的金灿灿的胳膊是否还和之前一样，而是趴倒在地上，把它当作一个安慰自己的工具，借此迅速遮住面颊。

那老巫婆这次却不慌着逃跑了，因为一件让她感到无比有失尊严和害怕的事从少年口中脱口而出——是的，她的脸，她最在意的脸，瞬间变得苍老了！

她没有手，而是用那像幕布一般的身体在脸上摸来摸去，在漆黑的环境下，极像是一张白得诡异的图形时隐时现。

“我的脸！我的脸！你还我的脸！”她嘶吼时，发出的尖叫和之前少年在与她周旋时听到的一样，现在他终于明白到底这家伙是通过什么方式来让她发出那样古怪的声音了。

事实上，那声音根本不是从她嘴巴里或者嗓子眼里发出的，而是从她那黑漆漆的根本不存在现实世界里的身体发出的！——像一块石头堵住一个世界的大门，女人的脑袋就是堵在那门上的东西，她极力克制着关于那世界的洪流，不让它们从她的身体里跑出来，却不能堵住那些牛鬼神蛇的嘴巴不让它们发声，因而当她的情绪得不到控制，且体力变得很虚弱的时候，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也就是她的身体里的怪物们就迫不及待地发泄出它们想要反抗她、突破她的嗷叫，而正因为没人能够知道藏在那女人身体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少年才一直不敢对这个女人妄下定论，更不能确定她是人是鬼。

女人抬起手向少年的方向指去，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还我的脸，还我的脸！”，好像少年真的把她的脸撕去了似的。

她越是如此，少年就越是不知所措。他对此印象深刻，意识却在状态外游走。

“你的脸不在我这。”少年喃喃自语并惊恐万分地凝望着女人的面颊，情不自禁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