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
书架
关灯 开灯 大字 中字 小字

323、吾辈凋零

宿笠趴伏在草丛里, 眉毛生生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想不通。

天授王到底在哪里?

那天晚上他杀的是个冒牌货, 虽然翌日营帐内外出现了一些混乱, 也有圣莲坛高手四下搜索, 但只是摆个样子,很快大军又继续赶路了,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死的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逆军阵势分毫不乱,要说奇怪,也仅仅是那些将领有一些犹疑, 异动频频。

这些异动是针对天授王军中势力最大的郑涂去的,仿佛他们都猜出了那位始终带着金色面具的天授王是傀儡, 想要成为人上人只有掌握兵权,然后在军中获得更多的拥护跟势力, 这样才能跟圣莲坛讨价还价。

宿笠当然不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他只能看出“圣莲坛”在逆军之中影响力远超预想, 圣莲坛教众看起来都是糊涂虫,高层却不像那么回事,那位罗教主表面脾气暴躁,实则十分精明。

两次被罗教主气机锁定,差点暴露身形的宿笠如是想。

比起总是“受圣莲坛气”的郑将军, 显然罗教主更像那个罪魁祸首。

没有摸清楚底细, 宿笠不会贸然动手。

这才几天而已,作为杀手要杀一个人,就算耗上半年都不稀奇。

只不过宿笠通常不会这么做,他也没这么做过, 因为这会耽误他苦练刀法参悟武道的工夫。换了从前遇到这等棘手状况,他会立刻收拢属下,回去禀告阿颜普卡,反正总有脑子更好的人给他拿主意辨形势。

可现在不一样了。

刀客自己也说不清哪里不同,他只隐约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收钱买命热衷武道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杀手。

——顾虑变多,会让刀法变慢,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墨鲤会不一样?

这是宿笠第二个想不通的地方。

没错,他认出了华县城墙上的人是谁,武功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光看招式就能认人了,更何况墨鲤用的是刀。

墨大夫……刀势比豫州遭遇的那次更强了。

只遥遥见得白虹雪练,眨眼十几道刀光纵横交错,就这么明晃晃地“挂”在城墙壁上。

忽上忽下,无弗远近,蓦然来去,如雷贯空,如电耀世。

要不是情形不对,宿笠都想追上去问问,一来讨教刀法,二帮他想想真正的天授王到底是谁,还是说压根就没有这个人,他得打道回府?

宿笠摩挲着刀鞘,继续发愁。

他白白错过了一个刺杀的好机会,在几万人同时震慑于那面城墙上显现的刀法时,他已经到了天授王大军外围,就算再有时机他也没法掉头奔回去刺杀罗教主。

罗教主身边没有生面孔,连车夫都是圣莲坛的护法,宿笠想要接近对方,只能假扮圣女。

如今连这条路都没戏了。

看着缓缓入城的大军,宿笠将半个身躯浸入泥坑,放缓气息,逐渐变得跟朽木草石一般无二。

***

罗教主慢慢走下车架,沉默地看华县城墙上遍布的一道道刀痕。

雷火弹的硝土气,混杂着血腥以及厚重的青苔被削碎后的草腥,乍闻甚至令人作呕。

刀痕主要集中在城墙上半部,最近处也有一人高,伸手一触,沙土碎石就簌簌滚落。

“好狠的手段!”

罗教主脸色一变,转头就去寻郑涂。

这时天授王的车架也缓缓驶近,郑涂跟其他将领在城门前相迎,罗教主不需要特意找他,去觐见天授王即可。

天授王有“紫微星君降世”的名头,哪怕是圣莲坛的教主,在天授王面前还是要行礼的。

哪怕是自己扶起来的傀儡,罗教主在面子上也从来不亏,因为他知道,只要他露出一分轻蔑之态,他的属下就能摆出十分。这般上行下效,紫微星君的招牌根本不好使,还能拿去骗谁?怎么糊弄那些穷苦出身的百姓?

反正装神弄鬼好多年了,罗教主直接把傀儡当做泥塑雕像来拜,神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倒是车上的傀儡做天授王还没多久,胆子小,差点撑不住。

好在车架有帘幕遮蔽,天授王还得戴金紫面具,才没露馅。

“……教主免礼。”

“帝君,土地公来禀,华县地基松软不可久驻。”罗教主低眉顺眼地说。

圣莲坛的人都称天授王为帝君,紫微星君在天庭也有紫微大帝的名号,因为这个称呼太过谄媚,逆军将领跟投靠过来的其他江湖人就只唤王上。

眼下听到罗教主又在“胡吹大气”,借着神神鬼鬼的名头说话,一些人难免露出怪异神色。

“罗教主此言何意?”第一个蹦出来的是霹雳堂长老雷贤,树皮似的老脸皱成一团,怪声笑道,“这一路士卒多有辛苦,就等着养精蓄锐然后攻下南平郡州府,怎么这会打起了退堂鼓?”

罗教主心里厌烦,面上却不表现出来,毕竟他的话不是说给天授王听的,而是郑涂。

“雷老先生赶了一天的路,怕是已经累坏了。”有将领打了个哈哈,试图圆场。

雷老头一努嘴,把尖酸刻薄发挥到了极致:“看了一场神将降妖失败的大戏,老夫我叹为观止,如今士气不振,教主可有话说?”

罗教主眉毛倒竖,他本就是一副粗犷蛮横的长相,发起怒来胡须看着就跟钢针一样,周身气息狂暴,挨得近的人连腿都要吓软了。车架里的天授王连忙打起精神喝道:“好了!吵吵嚷嚷的成什么话?”

态度虽强硬,话却说得没什么气势。

雷老头顿觉狐疑,他感到天授王跟之前见过的好像不一样,虚软无力的,难道这些天睡女人睡过了头,加上舟车劳顿彻底虚了?这可不好,天授王没有子嗣,到时候圣莲坛说一句紫微星君回归天庭,再随便指认一个将领做什么劳什子星君,他们霹雳堂之前卖的好费的功夫不就报销了?

郑涂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不去掺和,只是悄声命亲卫去城墙附近查看。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满脸惊骇像是一时无法回神。

“将军,不好了,那墙看着顶不住事。”亲卫艰难地伸手道,“一碰就掉碎石,推一下有几块砖都在晃,虽然不至于倒塌,但是要守肯定守不住,撞车冲个几次这墙就完了。现在士气大跌,连那些圣莲坛教众都被吓住了,还怎么去打南平郡府城?”

郑涂没吭声,眼底尽是厉色。

——何止啊,郑涂心想,那人既不想把华县这座城池留给他们,却又要把他们拖在这里。

郑涂想要让大军绕过华县都没有可能,因为他跟罗教主都要仔细观详揣测这壁上的刀痕。

这样的对手,他们迟早要对上,

野心再大,命若是没了一切白搭。

所以他们必须在城里驻军,至少留一夜,哪怕城墙现在就塌了,也不能走。

郑涂怒极反笑,心想既然这人如此狂妄,敢留下刀痕不怕人破,就让他作茧自缚罢。昔年自己连败五十位高手的名声是假的吗?天下武功皆有脉络可寻,只要用心揣摩,就能看出破绽。

***

月色昏暗,不见星辰。

高崖峭壁,怪石嶙峋,远看便如鬼影幢幢。

上半夜的时候还不是这样,那会儿月光极亮,照得地上明晃晃的,眨眼间就成了这白惨惨昏沉沉的毛月亮。

用老猎户的话说,是妖鬼施法将月亮装进了纱兜法宝里,天上的菩萨神仙隔了一层纱看不到人间,那些厉鬼害命、忠贤枉死的世间惨事就会发生。

冷风呼呼地吹,回荡在孤零零的废墟上。

这座曾经耸立的雄关,其实只坍塌了一小半,投下的残影跟山崖孤壁并无二致,像一位暮年的老将依旧挺直着没有弯下脊梁。

废墟前插着一根根引魂白幡,风吹过后猎猎作响。

有些幡布经不起大风的摧折,变得残破不堪。

孟戚无声地走过这片引魂幡,低头看到了一些简陋的祭品,应该是瓜果馒头之类的,被野兽拖得七零八落,只剩下空盘子陶碗滚在一处。

他不觉得天授王大军有那么好心,会为悬川关战死的将士做法事。

事实上他还没有走到废墟前,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这么多天都散不掉的味道,源自尸体。

惨淡的月色下,废墟里处处留着火烧后的痕迹,因险峻的城墙阻挡风吹不进,许多地方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黑灰。孟戚一步踏入,就似来到一处修罗绝域,到处都是扭曲变形的焦黑尸骸,怪味弥漫,还有野兽在啃噬翻找。

“呜——”

感受到一股杀气,这些野兽慌忙逃命,连咆哮都没敢发出。

孟戚慢慢俯身,烧焦的尸骸并不是抱成一团,他们只是被叠成了一起,身边没有武器,身上也没有盔甲,有些甚至连衣服靴子都没有,乍看仿佛不是曾经活着的人,而是深山老林里死去的干枯树根。

虽然尸骸在这里堆了一月有余,依然能诉说惨烈跟不甘。

坍塌那部分城墙,没有鏖战的痕迹,尽管这里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刀兵挥砍留下的深深痕迹是烧不掉的,孟戚沿着坍塌的部分走了一圈,随手捡起的一块破碎白幡擦墙擦到乌黑,也没有看到一条像守城士卒奋力拼杀冲进城关外来者的痕迹。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

意味着城墙坍塌的时候,守城士卒没能上来堵住缺口。

孟戚握紧双拳,他征战沙场十余年,见过很多残缺不全的尸骸,而从他仔细辨认这些死去的将士开始,就感觉到了异样。

——身首分离的尸体太多了

沙场死战,或是要害中箭,或是胸腹受创四肢残缺,被砍下首级的不是没有,但绝对不至于有这么整齐。

厮杀是面对面的挥砍,逆军又不擅长骑马拼杀,悬川关将士怎么可能像麦子一样被人随意宰割?

尸骸太多,多到像是塞满了整座废墟。

悬川关很大,就像一座城池,内部有兵营演武场,后面还有坟地。

坟地倒是没被破坏,几块石碑都保持了完整,斑驳的字迹写了历年守关而死的将士,他们很多只有姓,唤做李家二郎张村三哥儿,有的名字简陋粗拙重复极多,譬如招财来福大牛满仓。

每打一次仗,就要立一次石碑,有的大,有的小,这取决于名字的多少。

最老的石碑是百余年前的,那时是西南土司,随后在楚朝断绝,近几年死去的人皆是因为天授王。

昏黄月色照在这一排稀稀落落的石碑上,似乎也变得清晰了几分。

孟戚久久地站在这片空荡的坟地前,意识到它还是太小了,竟埋不下那么多人。

“谁?”

耳廓一动,孟戚猛地抬眼。

只见一道人影缓缓走出乱石堆,斗篷从头裹到脚,微微佝偻着,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飘荡出来的幽魂。

乌云逐渐散开,月华清亮洒落人间。

斗篷下的脸苍白如纸,眼中似有幽火燃烧。

“是……你?”孟戚十分意外,因为这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然而仔细想想,悬川关的宁家是这个人的血亲。

石磨山寨的二当家,燕岑。

“孟国师。”燕岑开口了,声音枯涩沙哑,而这不是他本来说话的声音。

他在颤抖,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深陷痛苦跟无边无际的怨恨。

“我自幼寄养宝相寺,三月前听闻宝相寺高僧齐齐奔赴悬川关抵御天授王大军,因挂虑焦心,孤身前来……”

燕岑有一句话没有明说,他知道自己身世,也知道元智大师的武功有多高。

什么样的困境需要宝相寺僧众一起出山?待到搞清楚齐太子病重,宁家岌岌可危时,燕岑再也坐不住了。

他不想认祖归宗,也不稀罕什么天家血脉,甚至对宁氏都避之不及,因为他是个见不得人的怪胎,是害死亲娘的怪物,只能待在石磨山跟那些同样丑怪的人生活在一起,可这不意味着宝相寺乃至宁家有危难的时候,他能袖手旁观。

“活命之恩,教养之德,燕岑粉身碎骨,也不能报诸位大师一分。”

孟戚有些不忍,可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不得不硬起心肠问:“城破的那一日,你在?”

“……我在。”

燕岑抬头,他眼中的幽火更盛了,“有人在水井里下了药。”

孟戚一愣,水源是守城的重中之重,是绝不能出岔子的。

宁老将军戎马一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疏忽,不管是看守水井还是打水的人,都应该经过严密的检查,不会让陌生人靠近。

燕岑顾不上再解释,他噗通一声跪地,哑着声音说:“请前辈援手,救元智大师一命。”

上一章 目录 章节报错 下一章
推荐阅读:
总裁在上我在下荣耀巅峰我曾在时光里听过你上天安排的最大啦帝王业危险关系春秋我为王斗罗大陆4终极斗罗重生之毒妃魔门败类
相关推荐:
妄人朱瑙没钱白衣传最高赦免我不想做男配的妻子了贴身医生俏护士都市极品小道士都市无敌医圣星辉落进风沙里造反成功后
作者天堂放逐者其他书:
末日流亡 弥天大雾 求退人间界 重生算什么 喵斯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