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位与怪兽争斗的人，应该都要确保过程中，不要让自己变成一只怪兽。

徐山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一路行来，面对混沌莫测的命运，以万物为刍狗的天道，如何挣扎，他自认为已别无选择。

正如他一语点醒潦草一样，如果我知道放弃抗争，血海返航，顺命运河流而下，等待我的是死后成仙，鸡犬升天，我自然会心安理得地在徐家湾做一个美男子，安安静静地长大，娶妻，生子，然后等死。

尼采说，注意，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会回看你。

人死后会不会成仙？人死如灯灭，一黄土而已。

所以，徐山的月之暗面行事：当深渊看我，那么，我得凝视回去！

他将心向光明的潦草拉入黑暗之路，毫无内疚，不见对方更上层楼？！

那仙佛留下的烂漫传说啊，包括人类的史书，麻子留下的山谷，终究如昆德拉所感，“清晰明了的表面，背后才是晦涩难懂的真言。”

“郭志！交出我门人，否则，我送你全家西行！”

大和尚承了他破妄因果，徐山也就不再管，化身为虎，一扑而下，向那光明之处狂奔，心安理得地贼喊捉贼。

轰轰轰！

他御风之术未成，不能踩树尖而过，只启武道化劲，横冲直撞，从公园树林取一条直线，所遇树木，一碰即段。

人未到，声先至，锦官城中，郭家正与双桂堂来客对峙，元法一脸悲愤，手中禅杖就要脱手而出，化身天龙，郭潜山也浑身发抖，极力遏制怒火。

就在这时，徐山咆哮传来，仿佛炸雷滚过，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回音不绝，茫然回首东方。

只见那公园来处，断枝残叶，漫天飞扬，似乎有一头凶恶巨兽，在穿越丛林，碰者即飞，巨脚踏地，就是蛮荒战鼓擂鸣，轰在大家心房。

咚咚咚！哪里还有纷争，哪里还有其他声音！

几个修行差点的郭家与双桂堂后辈，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腔来，面色通红，头脑发胀，眼看着就要爆体而亡！

说时迟，那时快，幸好也就数秒时间，那猛兽已经穿越完树林，一跃而起，至少十多米高，空中的背景，是一轮浑黄月亮，只能看到它的苍凉而暴戾的影子。

那，似一头骨龙，从月宫而来，堕天而降，直踩郭潜山立身之处！

“将军！”

郭潜山临危一声咆哮，作为一家之主，他终究不是俗人，结合了《上清经》的《断鬼令》，在他手上，开启了前代未有的荣光，他驾驭之鬼，已是鬼将。

嘭！

他胸前的养鬼葫芦爆炸，一道凝若实质的黑雾将他笼罩，仿佛瞬间穿了一身将军铠甲，阴风吹拂，就荡到三米之外，徐山堕天而降的脚步，踩在刚才的立身之处。

像似炸弹落地，尘土四绽，断草齐飞，草地上轰出一个半米巨坑！

那里，抬起来的，是一张平凡的脸，清癯，粗犷，眼睛细长，里面寒光怒放。

“白起！”

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众人要与他在水陆法会斗法，早就研究过徐山相貌与能力，可这样的杀伐声势，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嘿！”

徐山的临敌杀伐，何等果断，既然已起，必然连绵不绝，不死不休，他嘴角起狰狞，脚下化劲入土，身体有一半在坑里，仿佛火箭发射，直奔郭潜山而去。

他身体比对方至少高一个头，手臂一长，右手拇指之剑，“点如高空之坠石”，按向黑雾之中，似恶虎魔爪点向羚羊。

此时不比刚才从高空降临，那是自由落体，而现在，徐山有大地的反弹之力，直线冲撞，就是当时游龙之术进入化境的王太乙都追之不及，何况他的修行从未停止，这一个月又有提升，脚下化劲，至少万斤，如此，众人哪里看清影子，连风都不能及。

轰轰轰！

郭潜山鬼将附身玄妙，依旧逃不脱物理规律，他心中连叫遭的都没完成，肩头受到巨力，人已经临空倒飞，撞破别墅落地玻璃，撞烂一个花瓶，撞到沙发之上才堪停！

而肩头那里，一个大洞，仿佛子弹穿过，血肉模糊！

“大哥！”“爸！”

郭潜道等人只来得及悲鸣，双桂堂元法、铁岭道人和曲长洲，心中大骇，眼光直缩，在两个身影之间来回穿梭。

一切发生太快，可大家都是多年修行中人，终究反应过来，郭潜山那是刚才什么？鬼将附体！

鬼之将军，诸邪在身，激发肉体与元神，力量与技艺，提升何止几十倍，就是双规堂的一指禅也不可能如此一触就创，包括以伏鬼闻名天下的茅山来客曲长洲，真面对一只鬼将，恐怕都要退避三舍！

他们心中掀起悍然大波，一是郭家，其御敌杀伐，这么多年在蜀山中首屈一指，此时已验证无疑，居然还藏有鬼将，要知道，他们还有铁铜之尸未出！二是白起，即使是武道宗师，怎么可能强悍如斯？！

“嘿！好得很！你们真都觉得我郭家好欺负？如此一个都不要走了！留下来论过清楚！”

里面碰撞声音才停，郭潜山的声音就起，他的鬼将实在强大，早已屏蔽痛觉，肉身虽然有损害，但人鬼合一，完全可以忽略。

从昨夜开始，他就已察觉不对，两个后人，如何会擅自做出那等事情？

为了大局，他忍气吞声，谁知道刚才风行司第一时间就打来电话，证实真是郭志驭尸作祸，他作为一门之主，自有眼光，已经明白，要遭，立即汇报老太君。

柳铁梅何等老辣，斩钉切铁：“不知是谁，甚至是燕京要对我们动手！只有活着，才不会让别人盖棺定论！站到最后，等我降临！”

只见他从别墅缓缓走出，黑雾已经不再，似乎全都涌进了他的身体里，那双眼，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睛，全是黑色。

他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大厅，肩上的大洞还有光透出来，众人站在草坪之上，这个角度看去，活脱脱的九幽厉鬼从地狱出行。

“嘿嘿！我剑宫传承时，你家欺门，我放你郭志归行，如今，再次掠我门人，真当我白起上山就去了人间烟火？还有你们，双桂堂！上门欺了我，听说还要来个水陆法会斗我？！来，今夜确实一个都不用走，不死不归！”

徐山负手而立，一声狞笑，尼玛，自己替对方想太多！大家都是一路货色，如此，图穷匕见，懒得再磨叽，直接拉双桂堂下来，一起汤火里问结果。

“阿弥陀佛！鬼妖齐现，自是双桂堂降妖除魔时刻，还请两位真人助我！”

短短两日，元法连续两位师弟陨落，灵台早已干燥皲裂，他在蜀山，被世人顶礼膜拜几十年，一直以蜀中第一门自居，又曾真惧怕过谁，业火一点即燃。

他祭起了大般若天龙经，身体煌煌，宝相庄严，皮肤隐约已经在发出金光。

曲长洲与铁岭道人对视一眼，场面瞬间风云转换，不知如何就突然就到这般地步。

白起问罪郭家则罢，可，怎么还要牵连双桂堂进去，要知道，你们都是郭家受害者，本可联合起来，一起御敌。

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这两夜的事情太诡异，可现在是人命因果在里面，却又不知从何开解。

可怜他们又怎么知道，徐山，要在古澜声降临之前，一鼓而下，一网打尽。

“住手！”

就在这时，俩个人影破空而至，正是风行司的马武与次仁旺杰。

他二人在昨日之后就已汇报风行司总部，今夜事发，再次请示，尚无结果，但郭家僵尸夜行，已经确凿，裁决未至，眼见这般冲突下去，郭家暴走，后患必然还要更多。

“郭志驭尸惊扰世人，此事已由风行司接管，大家等待裁决吧！”

马武铁塔大汉，如泰山落地，他的地位与底蕴，说话来底气十足，虎目扫视场中一周，在徐山身上还特别留了几秒。

场面再次转换，压抑绷紧的气氛仿佛立刻得到缓解。

元法已去了神通，郭潜山也暗松一口气，刚才混战一触即发，自家要控制当场，必然要动用铁尸，留了口舌给官家与正一盟，而现在风行司出面，至少能够拖时间到老太君过来。

“马中校！我门人的死活，你敢保证？”

可徐山这妖怪，杀伐既出，哪里会休。

“风行司监管修行界是否祸患世俗之人，你的门人…不在世俗之中，但此事存疑，我们自会给你交待。”

马武皱眉，话到一半，连自己都有些说不过去。

“嘿，好个不管生死的交待！我说过，有些尊重还得是相互的！如此，你还有脸，站在我面前？！”

徐山眉毛一挑，缓缓摇头，声音冷若寒冰，一字一句，仿佛冰雹降临，越来越大，最后一句已经平地生雷，运上了一点铁肺铜喉。

以他为中心，声波激荡空中，肉眼可见，空气扭曲成风，悍然刮起，几个子弟，都快站不住，仿佛耳膜已经震破。

马武首当其冲，骇然中倒退一步，全身气血炸起如潮，要不是黑脸黑夜，必然可见面红如血，一时居然答不出话来。

“唉，白先生息怒，风行司确实不管修行界的因果，但，如果你们三方相斗，必然惊扰世人，那就进入我们的职责范围。”

身材瘦小的次仁旺杰反而不动如松，他的红日大手印，是雪域密宗九乘三部的最顶端第九乘无上瑜伽，尚还高于徐山当年获得的宝瓶内缚印。

只不过修行太难，从千年前的龙树大师之后，再无人修到圆满，但现在的他身上，已可见妙端，面对徐山这一呵斥，仿佛如不动明王加持，指着远方被徐山两次怒喝惊醒世人，亮起的灯光，侃侃而谈。

“此事的罪魁祸首，是郭志二人，但他为何会同时向双桂堂与剑宫出手？我听闻，驭鬼之术，如果驭主修行跟不上鬼物成长，极有可能被反噬，会不会是这个情况发生？”

郭家之人与曲长洲眼前一亮，豁然开朗，这两天百思不得其解的迷雾消失，后者拍掌赞叹：“布达拉宫，名不虚传！我山门也曾有个这等传说，但却是从未想起过！”

“可鬼物成长，不可能一蹴而就，如何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元法也有不甘，还是找到破绽。

“这恐怕就要说到白起先生了！”

曲长洲已经智珠在握，嘴角含笑：“一个月前，白起先生重启护山剑阵，智慧耀古铄今，可我们知道，这等剑阵，自成天地，特别是重启之时，天地元气混沌充溢，当时郭志就在剑宫，他养之鬼，说不得就是那时候，吸收了其中阴气！”

徐山暗自一叹，这番推论，与真相大相径庭，但确实也不太远，果真不能小看天下之人，再次摇头：“就算如此，难道，这就可挽救我门人归来？”

“不，有办法！”

郭潜山与曲长洲同时说道，前者欲言又止，后者立即继续：“只要先生说出剑阵运行之道，我等驭鬼之术在身，必然推演出鬼物吸收了何种阴气，就可追踪他们踪迹！”

场面瞬间一静，徐山愕然，然后气势一出，衣服已经无风自动，仰天怒笑：“原来你们在这里等我！你们水陆法会也是为了这个吧？”

“先生，如果今夜你们一定要斗，就当水陆法会提前了吧！”次仁旺杰再次开口，眼光却看向地面，隐藏了那分得色，嘿，剑宫之谜，我们布达拉宫也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