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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五幕戏(1)

这个世界麻烦事太多了,你不要当它的上帝。你来当我的上帝。

1.[安宁]你将永远年轻,又好看

下午,在我帮三十四床换完点滴带上门的时候,走廊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四点整。

我推着药品车站在原地,望着那三根粗细不一的针摆,一下子就慌了神。

“那个……安宁啊。”

我听见有人叫我。

我循声看过去,发现是护士长和同事吴瑶瑶,她们一前一后地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说实话,她们这样的表情让我有点儿为难,因为再愚钝的人都看得出来——她们害怕跟我交谈,但不得不喊住我。

“护士长好。”我也别无他法,只能用笑容来降低她们的不安。

很多患者都跟我说过,特别喜欢我的笑,好像我笑一笑,针剂和药丸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别误会,我没有拐弯抹角来夸自己漂亮的意思,况且,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是没有心情去称赞谁的,哪怕天仙下凡,他们也只渴望科技和奇迹。

“那个安宁啊,你今天提前下班吧,没事。”护士长看到我笑了,也只好扯着嘴角跟我一起笑,表情比之前还要拘谨,看来能安抚病患的笑容在护士长面前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记你早退,你不是……不是还有事吗……”

“是啊,安宁姐,你先走吧。”吴瑶瑶眨巴着大眼睛,举起三根手指保证,“等会我帮你巡房,我发誓,绝对绝对不会搞砸的!”

“那好。”我向来是个拎得清的人,她们盛情难却,我再推托,就显得不像那么回事了,“剩下的,就麻烦你们了。”

“哪里,同事之间相互帮助都是应该的。你路上注意安全。”

对话已然接近尾声。护士长像是做完了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手术般,在灯光熄灭的那瞬间,满心疲惫却又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不同于之前为了配合我而牵扯出来的弧度,此刻的笑,她是发自内心的。我知道。

也好。

我洗干净手,走进了更衣室,开始换便服。

其实让我早点儿走也好,天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为难别人了。

哪怕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本分地守在我的岗位,安安静静地做着我的事,但就是这样,只要我这个人在这,就足够让大家焦灼不安的了。

没办法。谁叫我,谁叫我——变成了他们口中的“怎么就那么惨呢”。

今天五月十七,周二,晴转多云,没有撞上举国同庆的节日,也不是谁的生日。

它简简单单的,非常纯粹,就是我们医院外科医生顾予淮的追悼日。

追悼一个和我不同科室的年轻医生,自然不会将我衬托得有多惨。那如果我说,顾予淮这个人,他是我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呢?那如果我再说,我们本来打算国庆订婚,戒指都已经挑选好了呢?

是吧。你肯定也和大家一样,先是倒吸一口凉气,然后不管你跟我熟不熟,你都会有点儿怜惜地看着我,嘴上说着节哀,心里则在感叹,天哪,这姑娘,怎么就那么惨呢?

顾予淮死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座位上,是散场的时候,被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的。

那天是五月九号,路两旁的樱花开得很好。

我去医院上白班,而他刚值完夜班准备回家睡觉,在电梯里我们还打了一个短暂的照面,我跟他说厨房里热着饭,还有他最喜欢吃的清蒸鲈鱼,他笑着跟我点头,冰凉又细长的手指扶正了我的护士帽,跟我说了一声再见。

然后,我和顾予淮果然又见面了,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早上一两个小时。

如果在停尸间的见面,也算见面的话。

顾予淮很高,那块白布没办法完整地盖住他,于是他的头发和皮鞋都裸露在了惨然的白炽灯中,和停尸间的冷气一起,没有任何商量地,就将我森然地包裹起来。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可能五分钟,可能十分钟,也可能更久,直到身边的同事都开始催促我时,我才迈开步伐。

不是我害怕,也不是伤心过度,更不是不愿意去接受这个现实。我只是在思考,我到底要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姿势、什么样的速度走向顾予淮。生死在我眼中,是一个非常神圣的仪式,这种神圣不会因为我工作性质带来的生死频繁就让我觉得麻木不屑,它仍旧在我心中占据着至高无上的荣光,况且——躺在那里的,是顾予淮。

我不能随便对待。

可是我身后那些只想着看一场年度催泪大戏的人,他们不懂。

他们也永远不会懂。

我稳住我的呼吸,轻轻地掀开了那块白布。

顾予淮的金丝眼镜被人摘掉了,日积月累地,脸上和鼻梁处还残存着一些戴眼镜留下来的痕迹,就算如此,他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我的手慢慢地抚上他冰冷的脸颊,一遍又一遍。我当然不会天真的希望我此时的举动可以感化老天爷,可以让顾予淮死而复生来创造一个爱的奇迹,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跟他告别。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多好,哪怕以后我变成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你也还是这么年轻好看。顾予淮,你说,这多好。

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另外一只手上拿着的死亡报告。

顾予淮死于服用安定片过多,很明显,他是自杀。

他认真地值好了最后一个夜班,也特意挑好了电影院最后一排位置。听电影院那位阿姨说,顾予淮位置的扶手上还整整齐齐地放着爆米花和可乐,他看的是一个上座率非常低的商业爱情片,不过我猜他肯定没有看到结局,还有——还有那个绝对不能被忽视,他一直握在手心里的塑料药瓶。

顾予淮不仅是自杀,而且还是蓄谋已久的自杀。

他成功了,我祝贺他。所以,我从头至尾,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等我赶到殡仪馆的时候,追悼会已经开始十几分钟了。

我的位置在很靠前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从前门进去了,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从后门闯进这个悲悯又庄重的世界。后排的人明显被我的推门声影响到了,我听到好几个不满的叹气声此起彼伏,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叹气,而是那种你正在做什么事情,你正觉得甘畅淋漓呢,可是冷不丁地,就被人硬生生地打断了,于是你十分不爽快地,发出烦躁的叹气声。

但是还好,在他们看清楚来者是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好几个度。

托你的福了,顾予淮。让我在瞬间就被原谅的同时,还得到了亲切的问候和关心。

追悼会很快就结束了。

毕竟顾予淮的这一生太过短暂,司仪绞尽脑汁也没办法把悼念词撑到四十五分钟以上。

人群渐渐地散得差不多了,顾妈妈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后才朝我走过来,顾予淮和我说过的,他妈妈特别喜欢我,然后他顿了顿,又笑,说其实我们宁宁这么好,全世界都该喜欢的。

顾妈妈今天化了很浓的妆,但是也没办法掩盖掉她憔悴疲倦的脸,她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求生稻草般紧紧抓住我,还没开口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顾阿姨。”我扶着她坐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顺气,“房子里予淮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用过的、没用过的,都收拾好了,最后怎么处理,还是看您二老的意思。”

“谢谢你了啊,安宁。”顾爸爸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在宾客那里没有发完的香烟,“其实很多事都是你一直在忙,你阿姨身体也不好,整天哭哭啼啼的,还是多亏了你在这里帮着我。”

“叔叔、阿姨,你们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我跟予淮……”

“这位就是顾予淮先生的未婚妻,安宁安小姐?”

我的话被打断,但我无暇去思考这个发问者是不是来得有一些唐突或者失礼,因为在他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的那瞬间,我感觉有一大片汪洋迫不及待地涌向了我,它们蛮横又热情,但我毫无防备,我只能任由那些不讲道理的浪花,把我冲得四肢发软。

我回头,想努力地从那片汪洋中看见发问者的脸,但遗憾的是,我的浪花后遗症还没好,我仍旧头昏脑涨,所以我只能看得见他袖章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和一串数字编号。

“哦,余警官。”顾爸爸赶忙递了一根烟过去,话里带着些生疏的客气和隐约的小心,“你什么时候来的?这……我们居然都不知道。”

余警官?

我仔细地想了一下,在我的印象中,顾予淮好像没有跟我提过他有个警察朋友或者亲戚。

“刚到没多久。”那位余警官离我近了点儿,他摆了摆手,虎口处好像有一颗淡色的痣,“谢谢,工作时候不抽烟。”

“哦,好,好,这样才好。”顾爸爸应和地笑着,把那根尴尬的香烟又重新放回了盒子里。

我收回目光,再次挨着顾妈妈坐下,很小声地问了句:“阿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安小姐还不知道?”那位余警官对我的疑问似乎有些意外。

“安宁啊,叔叔给你说一下,就是予淮虽然是吃了安眠药自杀,但是后面警方又查出了很多蹊跷的地方,觉得可能没有那么简单。”顾爸爸看了看还在垂头落泪的顾妈妈,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我和你阿姨都被问过话了,还有一些跟予淮关系好点儿的朋友。就剩你还没……”

突然,一直没说话的顾妈妈更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这时我才注意到上次陪她去做的指甲,现在已经脱落得不成样子了。

“我和你叔叔就是心疼你,你多好的孩子啊,难道还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大人不是?肯定连你也是不知道的,本来你和予淮在一起,就是他在拿主意,你工作又那么忙,我就不太愿意你还被我们顾家打扰着,本来就是他对不起你。”

“总而言之,顾予淮不一定就是表面上的自杀,已经立案了,现在在侦查阶段。”

那位余警官好像有那么点儿不耐烦了。也对,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得住这种拖泥带水的人情味,更何况,在他眼中,这根本就是一件早办早了事的公差。

“安小姐不忙的话现在跟我回一趟局里,做一下笔录,很快,行不行?”

我笑着站了起来:“既然是为了予淮的案子,那我肯定配合。”

“好,走吧。”

余警官将警帽戴好,这时候我才看清楚他的脸——五官立体,非常有轮廓感。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无比清明。

我跟在他身后走上了阶梯,没有再开口说话,我认真地踏着那些从我身上不断坠下,却又很快灰飞烟灭的浪花,然后我回头,与照片中的顾予淮对视着——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密的。我发誓。

2.[余扬]她是大火里的南丁格尔

车里很安静。

陈皮猴好几次从副驾驶座位上反身过来想开口聊天时,都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不是我难相处,也不是我小题大做,把带个人回去问话这件事看得太严重,我只是觉得,现在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人——也就是穿了一身洁白的安宁安小姐,她很紧张。

但她的紧张跟别人的紧张不一样,她的紧张来源于她自己,这种紧张,是没有办法靠外界轻松的氛围去化解的。我笃定,哪怕我现在喊陈皮猴讲一百个笑话,也无法改变她皱起来的眉头、胡乱绞着放的手,还有她挺得过分笔直的脊背。

做无用功不是我的风格,所以我选择闭嘴,正好也给她的若有所思提供一点儿便利。

“余扬。”我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开口做了一个迟来的自我介绍。

“余扬……”她好像有轻声重复什么的习惯,接着她朝我笑了笑,丝毫不介意我的自我介绍有些过分简洁,“我叫安宁,就是那个安宁。”

我当然知道她是哪个安宁,其实我是——好吧,我暂时不想公私混谈。

“很高兴认识你,安宁,安小姐。”

“我也是。”

一路走走停停,磨蹭到公安局门口时已经差不多七点半了。

我带着安宁到了我的办公室。

“里面有点儿乱,你随便坐。”我推开门,在一片漆黑中摸到了日光灯的开关。

这栋办公楼挺旧的了,每次开灯的时候,陈皮猴总是提心吊胆地盯着那根狭长的灯管,然后特别没种地躲在我身后不停地念叨,余队,你说这个灯不会炸吧?你有没有听到刺啦刺啦的火花声?这栋楼不会也一起炸了吧?

放屁。那根日光灯,明明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但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真的在光明被电路送来的那几秒钟内,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窸窣声,一阵接一阵,溅着零星半点的火花,就在我觉得已经闻到焦煳味的时候,我侧头,与安宁对视上了。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哪怕下一秒,这栋楼很可能就要被倒霉地炸毁。

安宁皮肤很白,样貌却普通,最多称个清秀,但她的眼神很特别,至少我活了这么二十几年,还没有见过哪个人能像她一样,眼里的温柔让人无条件地信服。于是她轻而易举地就说服了那根正在闹脾气的灯管,很快,电路恢复了静谧的正常,鼻尖的焦煳味悄然散去,光明如约而至。

安宁拯救了这个杂乱的办公室,拯救了这栋年老的楼房,然后顺便地,也拯救了我。

她果然很适合干护士这行,生来就是为了救赎。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她是护士的——这稍后再说。

“顾予淮案子的材料都在这儿了。”我将写着“顾予淮”三个大字的文件袋从一摞文件里抽出来,递给安宁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儿犹豫,护士见惯了生死这没错,可要是变成未婚妻去见证未婚夫的话,也许就得另当别论了。于是,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我问她,“你是要自己看,还是我大概地跟你讲一遍?”

“没关系。”安宁很干脆地从我手中接过了袋子,“我自己看,有不懂的地方再请教你。”

“好。”我点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轻松,可能是因为忙活了一天,这个点终于可以在办公室里稍微歇一会儿,也可能是因为我高兴我没有看错安宁,她果然非比一般,不,她是比很多人都要厉害。

让我们把时间往回调三个小时,也就是五点整,顾予淮追悼会开始的时间。

我们三个不算顾家亲友,自然坐在最后一排,安宁推门的时候,陈皮猴正在装模作样地挤眼泪想融入悼念的氛围,张蛐蛐用胳膊肘捣了下我,小声道:“余队,那就是那个安宁不?”

我就着不算明朗的光线和悲怆的音乐声看了眼安宁,一眼就认出了她。

“对,就是她。”她还是那个样子,没变什么。

“就是那个穿白裙子的啊……”陈皮猴也看了过来,“怎么连自己对象的追悼会都迟到,我要是那个顾予淮,准得给气活。”

“贫吧你就,能不能闭嘴?”张蛐蛐白了陈皮猴一眼,示意他安静。

追悼会比我想象中要短一点儿,四十分钟左右。

很神奇的是,每周例行的领导讲话红旗宣言什么的我都跑神,但顾予淮的悼念词我却一字不落地听了下来。平心而论,他的一生还算不错。里面没有提到安宁。

更神奇的是,我盯着顾予淮的黑白照片看了很久,莫名其妙得出一个非常离谱的结论——我觉得他不是安宁喜欢的类型。

“哎哎哎,余队,回来,回来。”陈皮猴追上我的步伐,拦住了我,“你干吗去呢?”

我扬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安宁:“怎么,我带人回去问话还要经过你的批准?”

“哎,我不是那意思。”陈皮猴挤眉弄眼,一把将我按在了过道旁最近的座位上,“我不是那意思,余队你眼睛平时也挺亮的啊,怎么看不出人顾家一家三口在下面伤心叙情呢?咱们这时候冲上去,多败气氛啊,是不是,张蛐蛐,你说是不是?”

“让开。”我打掉陈皮猴压在我胳膊上的手,甩了一顶警帽过去,他们两个跟着我做事也有段时间了,知道我这个动作的含义——我预备去干些什么了,并且这个预备,还很坚决。

现在也没错,我就是要很坚决地走下去,带走安宁。

陈皮猴不了解安宁,顾家父母也不了解安宁,我虽然也不敢妄称多了解,但我知道,她早就在等着一个人,去败掉她现在所处的气氛了。我有这个直觉。

“所以……”安宁的眉头轻轻地皱在了一起,“你们觉得予淮是被人杀害的?”

“没有。”我将陈皮猴刚刚送来的餐盒推到了她的面前,尽管我知道她现在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只是猜测有这个可能性,你也知道,顾予淮是药物致死,他手里抓着一个药瓶,看起来的确像是准备好的自杀,但是……”

我停顿了一会儿,从她手里抽出那张现场勘查的照片。

“这里,这个角落里,我们在进行第二遍排查时,找到了和顾予淮服下的同种类药物。”

安宁很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她纤长的手指弯曲下来,渐渐地往掌心中收缩:“什么意思?”

我想,其实她已经猜出个五六分了,但对于女人来说,要她们亲口道出一个残酷的真相,她们往往更擅长于被动地接受,安宁是比很多女人厉害,但她也免不了俗套。

“我们警方现在的猜测就是,顾予淮不是一个人去看的电影,就算他是一个人去看的,也有谁跟着他,让他服下了那些药,然后把多余的藏在了角落的座位底下,自己先走了。但那天很不凑巧,电影院的监控系统坏了。”

我将那些材料重新收进了文件袋里,不再看安宁。

“总之,还是有很多疑问漏洞的。但人之常情,顾予淮不会画蛇添足地自己去藏东西,从现场来看,也没有什么指向性的暗示或明示线索,从而我们也排除了他故意陷害谁的可能性。而且,安宁小姐,你未婚夫是医学院高才生,事业大有前途,生活顺风顺水,我们真的找不到他自杀的理由和动机。”

“那天是五月九号,下午两点二十开场的电影,安宁,你那时候在干什么?”

别误会。我没有半点儿怀疑安宁的意思,我知道她是个多么善良、多么重视生命的人。

我就是这么顺嘴一问罢了,一来按照流程,我也是该问她这个问题再记录在案,二来,是她听完我的话后沉默得太久,饭菜变凉了她都没有动筷子,眼睑低垂着,像是在为顾予淮难过。

很明显。她不愿意,甚至是很抗拒告诉我一些东西。

算了,我不想为难她。毕竟退一万步来讲,她也算半个受害者。

于是我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打算换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南丁格尔,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这次的时间不止要往回拨三小时,是要拨三年。

差不多也是这种乱穿衣服的月份,我在警校念大四,被分配到市消防队实习,睁眼闭眼都是偌大的消防车,橙色的消防服还有厚重的消防面具。

碰到安宁,是我在出任务的时候。

他们学校的制药楼着了火,那晚的东南风刮得有些强势,火一下子就蔓延到了安宁所在的女生宿舍楼,不过还好,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她们自己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

我从车上跳下来,拿着水枪待命,一眼就看到了与人群行进方向截然不同的安宁,她头发散乱地盘在耳后,衣服在霭霭的浓烟中被衬得更白,我到现在都能想起那个瘦弱又决绝的背影,她不顾周遭人的尖叫哭喊和阻拦,一门心思往宿舍楼里冲。

我望着已经被烧到快要看不出原形的宿舍楼,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这姑娘搞什么?刻意寻死?

我走过去一把拉住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被我弄疼。

“前面那么大的火,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她将脸转了过来,理直气壮地看着我。她的力气当然不能跟我比,所以在她费力挣扎却还是无法挣脱我时,她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你放开我,我要进去,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非得进去?你进去就没命了知不知道?”我承认,当时我的语气不太友善,因为我觉得那一刻的安宁,压根儿就是一个想寻死的疯子。对这种人,我向来不客气。

“我不进去它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你不是消防员吗,你们不救它我自己去!”她瘪了瘪嘴,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委屈。

“谁?”我将她又往后拉了几步远,“我去救,你别乱跑给我们增加工作量。”

“我傍晚捡回来临时放在宿舍的流浪猫。”安宁仍旧在我的手掌下努力着,为了那只流浪猫。

“一只猫?”

“嗯。”安宁十分认真,“一只土猫,黄色的,头顶有一圈白毛。”

“你在跟我开玩笑?”我的耐心差不多已经被眼前的人磨光了,“一只猫又怎么样,能跟人的性命比?你马上退到安全线外,不准再进来。”

“猫又怎么样?消防员同志,你是在看不起那只猫吗?”

我没有想到看起来挺柔弱的一个小姑娘,能吼出那么大声音,气势竟不输我身后冉冉冲天的火光。

“我……”

“生命就是生命,没有三六九等贵贱之分。”不知道是不是烟太浓了,她抬起手背快速的抹了一下眼睛,“它是一只流浪猫,住在外面的,是我今晚非要把它抱进宿舍,本来……本来它不用承受这些的,都是我的错……”

行了,我投降。

我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到了安全线外,她不死心,还想往里面冲。

我反手将她按在了原地,透过消防面具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别乱动。”

“可……”

“我现在就进去救你那只猫,很快。你就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行不行?”

“好。”她咬着下嘴唇,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你,你一定要把它安全地带出来。”

“嗯。”我点头,这时我才看到她胸前口袋上有几个淡蓝色的字——护理系4班,安宁。

行吧,原来你是南丁格尔。

你为了世间的生命正不断地努力奋斗着,那么我是不是也该做一点儿像样的事情?

比如说——救出你的流浪猫。

后来,我不知道是谁拍下了我从阳台捧着猫的照片,总之,因为这张照片,我和我们消防队被全市人民大力褒奖,称赞我们不放弃任何一个生命,说我们是好样的。

我也因为实习时期的优秀表现,被评为我们那一届的最佳毕业生。

站在大礼堂致辞的时候,我合上了演讲稿,我说感谢党的正确领导,感谢学校和老师辛勤的培育,感谢同学和战友四年的帮助照顾,感谢实习队伍带给我的人生体验,最后我还要感谢——大火里的南丁格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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