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宫的后厨很简陋，存放的食材也不多，苏白并不能确定这个膳房是服务整个王宫的总厨，还是因为离田宗彦的宫室，他就近的选择。但倘若是后者的话，他年少时能偷到的食物也是很有限的。有那样一个残忍的母亲，处心积虑地刻薄他，必定是处处防备，处处受制。他能活到今日，应该说是一个奇迹，而他性格中残忍的一面，也是情有可原。

她从身后抱住他，她要感谢上苍让他没有因为受挫而一蹶不振。但人不是完美的，不能在最初相遇，不能交付彼此最本真的状态，但还好能遇上，这才是人生至幸。倘若这一生不曾遇见，她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也不愿意去想，毕竟有他的日子真好。

田宗彦正在切腊肉，被她猝不及防地抱住，差点切到手，还好他反应极快，“饿坏了？”

苏白摇头。

“是不是觉得我的童年太悲惨，所以决定对我好一点？”田宗彦放下刀，净了净手，转身抱住她，“我不介意你投怀送抱，但是在没有填饱肚子的情况下，体力不足，我怕让你太失望。”

苏白咬牙捶了他一下，“还不快好好做饭。”

“天地良心，我一直在好好做饭的。”田宗彦很委屈，“是你打扰到我了。”

苏白推开他，作势要走，被他重新拉了回来，“你看看你，老爱生气，我可是听说爱生气的人老得快。”

“你这是嫌弃我老的意思吗？”苏白瞪他，“你一个快到而立之年的人，也好意思嫌弃我！小心我不要你。”

“我都这么老了，你就可怜可怜我一把年纪，不要抛弃我了！”

这样的话从田宗彦的嘴里说出来，苏白又好气又好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一张脸冷如寒冰，不苟言笑，惜字如金，可说起情话来，苏白只能说甘败下风。

“好了，别贫嘴了，快点做饭吃，我都饿死了。”

田宗彦习惯性地轻抚她的发顶，“等我一下。”

苏白听话地坐在一边，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在逼仄的膳房里忙碌，炊烟袅袅升起，没有半点违和之感。一个叱咤疆场的杀神也可以是居家好男人，这一点在田宗彦的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

但是，当田宗彦把一盘腊肉炒韭菜放到她跟前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这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田宗彦把饭盛好，“虽然韭菜有点焦掉了，但本身还是韭菜，不影响食用。”

“焦掉的东西吃进肚子里对身体不好。”苏白觉得应该对他普及一下，“这里面有很多有毒的东西，长期食用会囤积在胃里，影响你的健康。”

“行军打仗居无定所，起灶煮饭已是极奢侈的事情，火力不好掌握，煮出来的东西只要能熟就能吃，没有这么多的讲究。当然，我要检讨，本来是想露一手的，可这柴火烧得太旺。”田宗彦把另一盘牛肉汤推到她面前，“你吃这个，有毒的都让我一个人吃掉。”

苏白听罢，心头一软，“军人都这么吃饭？”

“也不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吃干粮，造锅起火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失去先机。”田宗彦盛好饭却不吃，“我到现下还是不习惯吃太热的东西。”

苏白说：“怪不得我那次让你喝药，你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怕苦，原来是怕热。”

田宗彦笑了，“苦有什么可怕的。来，你趁热吃。”

虽然田宗彦的厨艺并不好，苏白也没有嫌弃他，依苏白以往的脾气，煮的不好的东西她是绝不会吃的，可这是第一次有男人亲自下厨为她做饭，就算是毒药她也会甘之如饴。她变成了一个最没有原则的人，要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唾弃自己，嫌弃自己。

但在爱情中的男女就是没有原则可循，之前所有既定的标准，在爱的人面前统统化为乌有，没有道理可言。

饭后，二人沿着宫墙散步，执夜的禁卫军看到田宗彦，把腰挺得笔直，他在齐国将士的心中是一面永远飘扬的旗帜，能入他的麾下效力是大齐男人不灭的梦想，虽然多年来田宗彦隐忍求生，但他们依然相信他会再一次创造历史。

而齐王和姜后竟然自信地认为，他们能把田宗彦困在王宫中。只要田宗彦想，他就能轻而易举地离开，无人敢阻。这也是他敢只身带着苏白入宫的自信。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苏白不太喜欢齐王宫的氛围，和赵王宫没有太多的区别，很压抑，喘不过气来，山雨欲来。

“应该不会太久。以叔父的承受能力，不用三天，但要是母亲一再施压，他可能会逃之夭夭。剩下来的，就是我和母亲的正面冲突。可母亲决定不了齐国的命运，她想让齐国的亡，想取代田氏，但姜氏也没有后起之秀可以引领国人。”田宗彦并没有说出这些年来他暗地里对姜氏一族的打压，他能在赵国为质，必然留了后手，否则还没等到他回国，姜氏已经取而代之，他如何对得起祖父生前的殷殷重托。“母亲唯一可以倚仗的只有惠子，惠子当世大儒，门客三千，又开设稷下学宫，列国士子齐聚，可谓是德高望重。”

“惠子就是南风的父亲吧。”苏白没有忘记，南风之所以被许给田宗彦，是因为她的父亲，而这本该是他的后盾。“你祖父给了你苍狼卫，又给了你这样一个岳父，文武都让你占了，可谓是占尽先机。可最后……”

“别担心。”田宗彦安慰道：“惠子难道还能反了天不成？谁手中握有重兵，谁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至于文臣，不足为惧，改朝换代之时，聪明的人会选择择主而伺，不像武人认死理，不到黄河心不死。”

“你也是武人。”苏白提醒他。

“所以我会对你从一而终的。”

苏白翻了一记白眼，这都能变得最动听的情话，她真的是小看田宗彦了。

当夜，夜色撩人，勤政殿灯火通明直至五更天，而田宗彦却在他儿时居住的东宫安然入睡，苏白睡在他的身侧，这便是他最大的满足。他睡得极沉，回到熟悉的地方，他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归必感，虽然现下并不是放下警惕的时候，但他认定齐王和姜后不敢动他一根头发。

旭日东升时，晨曦穿窗而入，懒洋洋地铺在苏白的脸上，白皙的肌肤似踱了一层光晕。

他撑起身，在她脸上印上一吻，她惊醒，勾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早。”

“不早了，朝会已经开始了。”田宗彦记得今日不是大朝会的日子，很显然是齐王临时召集。他要的就是齐王的心慌，越乱越好。

苏白起身，“不会又没有吃的吧？”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田宗彦大笑，“恐怕是这样的。”

姜后的伎俩他早已烂熟于胸，可这并不能难倒他。

“走，我带你去凤于宫，那里肯定有吃的。”

凤于宫就是姜后的寝宫。

田宗彦大喇喇地牵着苏白的手走进凤于宫，正巧是姜后的早食时间，他往姜后面前一坐，把一份牛乳粥移到苏白手边，“趁热吃。”

可苏白却嫌弃地摇摇头，“我不爱吃这个，膻味太重了。”

田宗彦把粥推回去，又拿了一份冰糖燕窝。

苏白还是不喜欢，“这是燕子的口水，我不要。”

田宗彦又放回去，找了一份桂花糖藕。

“我不喜欢甜的。”

姜后气得拍案，“来人啊，把他们给本宫赶出去。”

田宗彦望了望宫门，“母亲到现下还以为会有人听你的吗？虽然我不在齐国多年，但余威还是在的。我昨夜在宫中走了一圈，绝大部分的禁卫军都知道我回来了，今日换班再一传，阖宫上下应该都知道了。知道我回来的消息，还会有人听命于你吗？不是我太自信，而是母亲应该掂量掂量，在齐人的心中谁能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我是你的母亲，这就是你对待母亲的态度吗？”姜后不得不承认，田宗彦的战绩斐然，已是她不可逆转的传说。她当年百密一疏，却让他成了一代名将。

“母亲？你有把我当您的儿子吗？连顿饭都不给。”田宗彦瞥了一眼案上的吃食，“吃的都是些什么？”

“你！”姜后把矛头对准苏白，“是你唆使我儿子的吧？”

苏白摊了摊手，“王后教不好自己的儿子，拿我撒什么气啊？”

“要不是因为你……”

苏白打断她：“别说因为谁，王后难道没有自我检讨一下，现下的局面该如何面对，而不是一味地指责别人。”

“就算本宫同意退位，他能服众吗？惠子现下带着朝臣在宫门外长跪，求王上不要退位，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临淄就会传遍。”

苏白挑眉，这是想通过舆论的压力，让田宗彦知难而退，不得不说这是很有效的办法。田宗彦在军中威望不减，但在百姓的心中，他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他的存在带给百姓深重的赋税压力，这是战争带来的，并不是田宗彦一人之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