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妩叶拿了穆衍的冬衣朝回廊走去。只见不远处回廊的的长椅上，穆衍抱着杨柳舒在吵吵嚷嚷什么。突然，一个不稳，两人“扑通”一声滚到水里。

冬衣掉到地上，郑妩叶高声疾呼：“长恭快来啊，他们掉水里了！”

……

好在杨柳舒识水。尽管和着冰渣的荷花池水冰冷刺骨，但也不至于要了性命。她扑腾着攀住池岸，发现不远处的穆衍挣扎着呼救，他竟然不会游泳？

说时迟那时快。荷花池岸已经有十几名家丁举着火把赶来，而高肃已经纵身跃入池里。

待杨柳舒被家丁拉上岸时，穆衍也被高肃提上岸来。

他双手撑地咳了几下，浑身滴水的他侧过头来，看到杨柳舒，笑了。

……

之后的一连几日，杨柳舒都过得恍惚。脑子里一再重复那日落水前的情景，甚至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穆衍等人忙于参加齐国国葬，也没时间过问。直到一个月后，丧礼基本完毕，李纶眯着皱巴巴的小眼睛问她：“杨将军，齐君邀各国使节同聚铜雀台，您是否同去？”

“啊？”杨柳舒还是恍惚，片刻才突然警醒过来，道：“是那个曹植有赋歌咏的铜雀台？”

“正是！”李纶抚这胡子点头，在一旁的穆衍却说：“阿舒，就你那脾气。还是不要去的好！”

杨柳舒怔怔，不懂穆衍为何这样说，但仍不敢看向穆衍。她红了脸走开，心里却下定主意跟着李纶一同前往。

……

下午，阳光明媚。

沿途的黑纱褪去，融化的积雪下，青红琉璃显现其妖艳的色彩，银装素裹的天地霎时绚丽夺目。

远远的，杨柳舒便看到一只展翅高飞的巨大凤凰。金光闪闪的凤凰铸造得栩栩如生，虽然远观，却觉得它正振翅欲飞。

“就是你在邺城外见的那只凤凰啊！”穆衍笑言，杨柳舒想起那日远观邺城时看到的一缕金光。

“太雄伟了！”杨柳舒眼睛离不开金光夺目的凤凰，然而走近之后才发现凤凰只是铜雀台的很小一部分。

铜雀台，高台耸立，楼台巍峨，廊桥穿梭云中。如此巍峨的建筑比未央宫都要雄壮许多。而其间的贴金镶玉、紫金描画，富丽之极、华美之极简直难以言语。兰陵王和穆衍面朝的正是这无比雄伟华美的天子楼阙，效忠的正是如此富强的齐国……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穆衍轻念两句铜雀台赋，眼睛撇过来看一眼满脸崇拜陶醉的杨柳舒，眼神却是颇为玩味的淡然。

铿锵的乐曲回响在廊间，成百武士摸样的舞者手持盾牌利剑，来去间舞步赫赫生风。

这个曲子杨柳舒很熟悉，正是在邺城听惯了的《兰陵王入阵曲》。听这雄壮的曲子，心中就畅快无比。杨柳舒笑了，与此同时，几位齐国大臣昂首步上铜雀台来。为首的正是兰陵王，奇怪的是他仍是一副毫无表情的钢制面具。身姿虽矫健，却有不可接近的冰冷。

雄壮的《兰陵王入阵曲》停了。着盔甲的男舞者迅速散去。宽广的铜雀台突然空旷，飘渺的仙乐出于云中。

上百美女云袖长舞翩翩而来。齐人多貌美，身着朝服之人排立铜雀台前，此间多是面色白皙，俊朗的青年。翩翩起舞的美人穿梭于众人之间，有些使节没见过如此场面，眼睛跟着美人的云袖漂浮。一个柔然使者甚至伸出粗大的手臂去抓美人的薄沙。美人一晃，媚笑溜走，惹来旁人一阵哄笑……

一阵长号响起，悠淡的乐曲陡然威昂。两排宫女宦官*行来，紫帘华盖，齐帝出现在高台之上。

齐帝高湛，应该还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远远的，杨柳舒只能看到他一个瘦长苍白的身影。再仔细看，似乎能看出他应该有高氏皇族普遍的美貌。只是……似乎太阴柔了。

“诸位使节远道而来，朕深表谢意。诸位在皇都月余没有任何娱情。今，朕设宴，诸使节与我齐君臣同乐！”

齐帝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少年的声音朗脆，却少了威严。

杨柳舒随众臣登上铜雀台，高台之上，凤凰巨大的展翅下，歌舞酒菜一应俱全。一排排依着华丽、青红浓装的宫女站在酒案边。齐帝就坐在高阶之上，笑着看向缓缓上来的各国使节。

宴会庞大华丽，却透着诡谲的色彩。在先帝尸骨未寒之际，如此莺歌燕舞，让前来齐都吊唁的他国使臣有些手足无措。

有人带头坐下了，杨柳舒在穆衍身后，也跟着坐下。宽阔的波斯地毯上，数十舞者轻舞的脚步如行在水面。那透明的纱袖对面是齐国大臣的座位。兰陵王就在最前排，黑白的兽面反射舞娘的旋转的紫红飘。

席间有美酒，杨柳舒却根本没有胃口。那种异样的感觉如火上的毒药，迅速弥漫出呛人的气息。

穆衍也是呆坐不动，他看向对面的兰陵王，轻轻咬着唇，似乎在担忧什么。火山即将喷发的气势酝酿在歌舞升平间。俊逸的齐帝突然站起身来：“人说朕的冯妃天生尤物，朕今当与卿等同乐！”

话音刚落，一架八抬玉撵在叮叮咚咚的打击乐里缓缓登上铜雀台。玉撵在宴会中间停下，看到玉撵所盛之物，杨柳舒突然控制不住站立起来。那是……难道就是齐帝刚刚所说的冯妃？

一名女子斜躺在汉白玉的撵上，那薄透如无物的冰蚕纱衣，完全掩盖不住她凝脂肌肤，曼妙曲线。她眉目含情、浅笑魅惑。平心而论，她的确是人间绝色，可是……

好在站起来的不只杨柳舒一人。如此氛围里出现几乎**的美人，让不少人大惊失色。就连对面的齐国大臣们也有好些忍不住起立，兰陵王就在其中。他要绕出酒案，却有人比他快。

那人年纪不轻，却虎背熊腰，黝黑的脸上有久经沙场的血气，最为显眼的是他有一双深蓝的眸子。

“坐下来！”杨柳舒听到身前穆衍的低语。他没有回头，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兰陵王。似乎这句话也是对他说的。

杨柳舒习惯性地摸背后的双龙刀，当然，刀没有带来。她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愤愤地看向高阶之上那个悠悠笑着的齐帝。

“坐下来！”穆衍再一次命令。杨柳舒还没坐下，只听那蓝眼老将走到皇帝面前抱拳高呼：“陛下，先帝尸骨未寒，不应如此……这是对先皇不敬、对陛下不敬、对臣子不敬！”

“斛律将军，你老了，受不了少年人的娱乐！来人，送斛律光回府！”有人淡淡幽幽却语气坚决。那是一位中年的文官，他从兰陵王之右站出来，显然是齐国重臣。

“和士开，丞相！”

有人在身后嘀咕一句，杨柳舒心中一惊，这不正是穆衍的杀父仇人吗？

穆衍仍然正襟危坐，他微微闭眼，看不出情绪，只隐隐看出他在咬牙。

斛律光转身愤恨离开，齐帝微笑着抬手示意大家共饮一杯。众臣纷纷坐下，琴瑟声起，有人笑谈，有人对着冯妃的美体指指点点。众人的眼睛在莺歌燕笑中迷离了。

穆衍和兰陵王一言不发地对坐。

杨柳舒抬头，展翅凤凰红宝石的眼睛有晶莹的凝露，就如正将滴落的泪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