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说，他喜欢我，是在药庐看我第一眼的时候，他说我的眼睛，是他见过最清澈的事物，仿佛能够一眼望到底，我的每一个表情，都是那么真挚，于是他决定为了我，为了能再看到我的眼睛，留在九天。”罄瑶转过头望着桃夭，“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他是刚到九天上，没有小伙伴一起玩，才赖着我，缠着我。那时候， 我并不喜欢他，反而觉得自己多了一个跟屁虫，甩都甩不掉，烦死了。”

桃夭为罄瑶重新斟满酒，继续听她说着。

“如今想来，我确是不知自己究竟何时喜欢上了那只狐狸，那只起初不能驾驭天君仙丹注入的修为，滑稽可笑的狐狸，真的如天君所料，资质惊人的好，没过多久，我就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我们的角色开始渐渐对调，每日每日地欺负我逗我闹我，可是每次事后，都有办法哄得我开心。”

罄瑶饮了一口酒：“后来九天发生了万年以来最大的一件事，织锦上仙堕天。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们正在桃林里喝酒。”

桃夭点头，得知织锦堕天的那一刻，他正端了新的桃花酒出来，只来得及看见罄瑶飞身而去的背影。

“我赶去凌波台，却发现已然来不及，织锦姐姐已经跳了下去，这还不止，我看见朝阳君站在凌波台旁，手执玉笛，吹着他为织锦姐姐而做的云曲，我从没见过朝阳流泪，而那一天朝阳的脸上，满是泪痕。”

“我没敢出去，躲在一旁看着迟迟而来的勋扬神将，长剑负于身后，还是那副傲视天人的模样，他背对着我站在凌波台上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直到他转过身，便是拱手道别。”

罄瑶抬起头看着桃夭：“桃夭，你知道么，那一刻，我竟是羡慕的，能够有一个人为了自己去跳堕仙台，这该是多么深的爱才能做得到，若能得一人为我如此，我当死也无憾了。可是朝阳，被留下的朝阳……”她低下头看着杯盏中的酒，“我气极了，我知道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是天君，若不是他下了令将织锦许给朝阳，勋扬也不会自请去天际西海镇守妖兽，织锦姐姐也就不会选了这么一条不归路。”

“于是你去找了天君？”桃夭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只见罄瑶点了点头，“我的确去了，我在紫霄殿里大闹了一场，却终于还是没有见到天君，反而见到了那只狐狸。”罄瑶低下头脸上露出笑容来：“他说那时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我从紫霄殿拉出来，他把我带到碧霄涧，就是坐在这块石头上。”

罄瑶伸出手抚摸着身边的石头：“他就坐在这里，对我说，阿月，你不要胡闹！我当时就火了，说来可笑，我明知自己不是狐狸的对手，却还是执意拉开了阵仗要与狐狸斗上一斗，狐狸……从头到尾未曾还手。”

“你伤了他？”

罄瑶摇头：“后来我才发现，我所有的招式，都是虚招，没有哪一下，曾舍得下去狠手。”

“狐狸就这样任我发泄，等我发泄够了，便长臂一伸将我拉到怀里，拍着我的背对我说，阿月，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可是，又有他什么错呢？”

“他看着我说，阿月，那场婚礼，是朝阳君去求来的。并不是天君执意如此。他这样说，我便傻了，可是你猜，他接下来说什么？”罄瑶转过头看着桃夭，“他说，阿月你会不会埋怨朝阳？可若我是朝阳，我也定会这样做。”

“他说，阿月，若有朝一日，你喜欢上别人了，我一定会杀了他，哪怕付出毁天灭地的代价，我也决不允许那种可能发生。”

“因为九天太冷，若非是你，我又为何留下。”

“桃夭，他跟我一样，觉得这九天冷极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温度可言，当日我所有的愤怒，不过源自于此，朝阳对织锦的好，是我觉得九天之上最温暖的事，可是这份温暖的葬送险些让我绝了望。而就在这时候，狐狸对我说，我才是他的温暖源。”

“桃夭桃夭，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么？”她睁大了眼睛，眼底溢满了笑意，就这样望着自己，可越是这样，桃夭神君的心里便越是为她拧着疼。

“所以那狐狸，是我留在九天的原因。”她仰头饮尽杯中酒，“后来有一次，我被天君下了令重罚鞭刑七日，他为了我一个人去了天际西海，化了九尾一族的圣物昆吾剑，险些与那妖兽莽彘同归于尽，当日我被关在鲛人海的寒冰洞内，他遮掩住一身的伤口，依旧还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来接我，我问他，他只轻描淡写地答，他用莽彘的内丹换了我的自由。他对我的付出，似乎都是无声的。不论是什么样的劫难，他都恨不能想尽一切办法替我扛。”

“桃夭，我曾问过他一个蠢问题，我问他，若是有一天天君执意要将我们分开，你当如何？”罄瑶抬起头，望向天边，“阿月，我们便一同去跳堕仙台吧，手牵手，绝不放开。”

她转过头看着桃夭：“那日，他便是这么说的。”

远处天际的光芒逐渐繁盛起来，初生的阳光缓慢盈满大地，投射在她脸上的光，点亮了眼角的泪。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那样动听的誓言，如今，也总该散了，原来这九天并非一成不变，唯一会变的，是人心。”罄瑶站起身，看着远处升起的太阳，“桃夭，我们回去吧。”言罢，便转身离去。桃夭神君看着罄瑶的背影，故作坚强的姿态也止不住身体微微的摇晃。也罢，便是心死了吧。心死也好。因为别无他法。

罄瑶一路回到药庐，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愿去想，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觉，她闭上眼还在对自己说，睡吧，等到醒了，就会发觉，都是一场梦。

这一觉睡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只是摇晃着醒来想要出去走走时，竟又遇见他。不，是他和她，罄瑶站在原地，看着远处恩爱同行的一对新人，心里的疼痛并没有那么猛烈，这画面，曾经在她的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她想迈开脚步走过去道一声恭喜，可却在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了神志。

新嫁娘挽着高高的出云髻，发丝熨帖非常，连阳光洒在上面都能散放出些许光泽来，更为刺眼的，是那通体澄澈的钗，以及坠在钗上那圆润简单的珠子……

“阿月，这是我从天君那儿抢来的，本是要赐给织锦上仙的圣物，可被我硬是抢来了，说是上古的宝玉，我不懂，只瞧着颜色通透澄澈，瞧上一眼便知当是你的东西……”

“拿到手里的时候，觉着差了点什么，便去了趟鲛人海。”

“阿月，这苍灵墟上的仙人没有几千总有几百，可总没有任何一个美的过你。”

“阿月，我这一生从无所求，没有耐心，没有长性，个性太过恣意妄为，行事也有诸多偏颇，我纵有千般万般的错，却也只有一点好，爱你。”

“阿月，我是狐狸修成的仙，我有狐狸的诸多劣根性，我时不时地就会去为祸人间，所以你要看紧我，若我有一天犯下弥天大错，也全是因为你。”

“阿月……”

原来，那些昔日暖心的，都是骗人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