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妍不知道自己失魂落魄地走了多久，只是直到眼前出现一片熟悉的光亮，才将视线移向四周的风景。

这一路走来，风景不断变化，却全不能提起她丝毫兴趣，因为她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又将去往何处，她只想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满眼光芒闪耀的星星，层层叠叠地流淌在一起，像泄了一地的碎金，最后流成一道银河，在墨蓝幽暗的天际里划出一条银带。

浣妍没有想到，兜兜转转，她又来到了银河处，想着此刻，煜珩或许已经回到了重火殿，蝶昧未他制好了药，他也 终于可以免受苦楚。

这样就很好了，或许是她奢望得太多。

环视四周，上一次见到银河的时候，她身边还跟着一只歪狐狸，这一次故地重游，却只剩孤身一人。

浣妍就近走入星河，看颗颗粒粒的星子从她脚边淘气地蹿过去，它们欢快而雀跃，将她衬得像一只垂死的小兽。

摇摇头，叹息一声，浣妍漫无目的地走在星河里，脚底感受着流动的冰凉触感，略略的痒，又略略的疼，也终于可以麻木了其他的痛感。

不计其数的星子渐渐漫上她的双膝，浣妍已走到了星河中心处，这里星子更加众多得炫目，也是普通凡人难以逾越的鸿沟。

忽然脚下一滞，似被什么东西所阻，试探了一下，却是一处柔软。

闪闪发亮的炫目光芒里，隐隐渗出些红光，浣妍俯下身子，伸手拨开一层又一层的星子。

当那张熟悉的脸从密密匝匝的星子中显露出来的时候，浣妍心上猛地一阵钝痛。

浣妍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知道，此际，已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心情，心里的痛亦是另一种痛。

她不知道煜珩为什么会出现在银河，却知道此刻的他，正虚弱地倒在银河中，被无数的星子掩埋，或许下一刻就将在这星河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月老的话又在心底响起，将要死去或者已经死去的人，他们在相思树上的木牌会消失不见。

眼前这张苍白的脸，几近透明，平日里懒懒散散睁着的狭长而魅惑的双眼正紧闭着，干燥的毫无血色的双唇虚弱地轻抿着，与眉宇间微微蹙起的细纹相呼应。

浣妍蹲下身子，伸手撩开散乱地落在煜珩眉间的发丝，轻轻抚平眉头，不经意间，一滴眼泪自眼中流出，落在手背上。

她不要相信月老的话，她不相信，不相信煜珩真的将要死去，即便他之前对她说了那样冷漠的话，她还是不要相信。

她找到了须椹草，煜珩一定有救，一定。

“煜珩……你醒一醒……”浣妍扶起煜珩，将头抵在煜珩肩上轻轻唤道。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

浣妍愣愣地又大声地唤一遍，没有回应。

又一遍，又一遍……

终于，浣妍停止了说话，深吸一口气，抹开眼角的潮湿，站起身。

看看一望无边的墨蓝天际，浣妍背起煜珩，艰难地行走在星河中，在这相同的星河里，方才她身无所负，轻装缓行，漫无目的的游荡，此际，虽身有重负，却已将即将前往的方向看的清晰。

无论如何，她会带煜珩回重火殿，那里有须椹草，一定可以救活他。

良久，浣妍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漫无目的地在银河中行走了多长的路，眼下，她背着煜珩且停且行地走了许久，却仍望不到来时的河岸。

满眼的璀璨，却是最华丽的绝望。

负着煜珩，以她的修为，根本无法再御风飞行，直接飞离这条星河，可是前路是这样的远，远的让她恨死了自己的无能。

然后，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她的力气正一点一点流失，渐渐的，她开始越加频繁地停下来休息，看一眼煜珩，感受着他虽然微弱却仍然顽强存在的呼吸，心下定一定，再继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在浣妍远远望见岸边的时候，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低低呢喃，像是梦呓：“也许我真不该属于这里，妖界才是我该待着的地方……”

“如果我没有来到仙界，或许就没有今日之苦了吧！”

“走，还是留，从没有这样难以抉择过。”

“我究竟是仙是妖？这么多年浑浑噩噩地过着，竟连自己也要分辨不清楚了。”

“煜琏失踪，妖界眼见要大乱，我却还要在此这样浑浑噩噩地虚耗着，我怎么对得起妖界族人？”

“仙界，仙界，如此冷酷无情的仙界！”

……

煜珩神志不清地说了好些话，有些浣妍听得清，有的听不清，可是她终是分辨得清楚，煜珩心里最要的声音，他真的想重返妖界了。

而那原本就是适合他的地方。

在岸边将煜珩从背上放下，浣妍将他拥入怀里，看他还在翕动着的双唇，说着一些听不清楚的呓语。

浣妍直到今日才知道，平日里看起来潇洒不羁的煜珩，其实在这仙界的一千多年里，心里过得是怎样的苦，他为了仙界，放弃了在妖界唾手可得的妖王之位，从一界之主降为他人之仆，还要被自己的妖界身份所累，为人诟病。

而他原本可以地位尊崇，可以掌一方风雨，却要这样忍辱负重，极尽忍耐，到头来，还是一朝为仙界所弃，小小争端，便惹来这样几近丧命的重罚。

浣妍愈想，心头就愈发冷了下来，她将回到天庭后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忽然发觉，或许，对于仙界，她亦是无可留恋的。

如果她的父亲母亲，天帝天后是她曾经的雀跃和喜悦，现如今再回想与他们相处的那些屈指可数的片段，竟忽然消弭了所有期待和热情。

煜珩停下了呓语，又昏睡过去，浣妍看着星河灿烂，轻声说道：“煜珩，你要好起来，你回妖界，我也随你回妖界，我们去过我们的日子，再也不要被仙界约束，再不管六界纷争，我们只自在的过我们的日子，好不好？”

“煜珩，你是妖，那我也不想做仙人，更不想做什么天姬，你知不知道，我从来都只想和你快乐地一起说笑，一起到处游玩，虽然你总是作弄我，但每次我心里都还是很开心，你肯定要笑我傻了吧？”

“煜珩，我知道你之前对我说出那样冷漠的话，是因为你不想让我看见你如此虚弱狼狈的样子，因为你这只歪狐狸是这么爱面子，而我却还是不小心误会了你。”

“煜珩，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知道真正的祁阑箜篌在哪里，你放心，我会为你将它寻来，再不叫你被那群势力的仙人们笑话。”

“煜珩，答应我，你一定要活过来，我就将祁阑箜篌奖励给你，这是我们的约定，你没有说话，就当是答应我了。”

“煜珩，我现在就送你回重火殿，你要在那里好好养伤，等我，等我回来，将祁阑箜篌交给你，然后我们一起大摇大摆，风风光光地回妖界去，气死那些仙人们！”

“煜珩，你看我把将来的日子描绘得这么美好，你怎么舍得就这样死去？当是浣浣求你，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