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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后会无期

安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们仨正在梦想屋讨论着工作室的未来命运。

而在此之前,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来骚扰我,那是她婚礼前一个礼拜,她说她越来越紧张,我说她这是典型的婚前恐慌症。

“不错嘛!”我称赞田驰道,“你还真学到点本事。”

田驰向我展示他最新的设计作品,与之前完全迥异的风格,真难以置信是出自他的手笔。可比他自学的那本什么西方经典的书强多了。

“这叫名师出高徒。”桃儿说道。

“非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田驰不要脸地自夸道。

“在我们开始董事会议之前,有件事要先处理。”田驰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桥依,我跟桃儿都知道了,”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上次回老家,医院都告诉我们了。”

“还有,我知道你们去泰国之前向陈云枫借了五万块钱,后来还了三万,还差两万。你可别认为我是想替你们还债喔,这钱算我入股,从今儿起我要正式加入梦想屋,成为与你们并肩的股东之一。”

我看过桃儿,她却把钱塞到我的手中。

“先拿去还了吧,”她说,“分分钟我们就赚回来了。”

“我觉得当务之急就是开辟疆土,将我们的梦想屋发展壮大,你想想啊,咱坐拥500万粉丝,还挺进了总决赛,回头让粉丝跟客户知道了,咱这工作室跟彩票店一般大小,多不光彩啊!”

田驰发言道。

“可是先生,哪来的钱给您开辟疆土?”

“所以我们要打好最后一仗,赢得冠军就有百万奖金,资金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又说道。

“可我们不是你,更不是那林川北,怎么赢?”桃儿反问道。

“别泄气啊!奇迹总在最需要的人身上发生。”他继续说,“你看看,从头到尾,我们历经了多少挫折和磨难,走到现在多么不易啊。”

“万事开头难,你半路插队来的,还好意思说自己历经磨难。”我说,“不过你这么说,也对。”

“虽然我也知道赢冠军的几率不大,但这不是主要目的啦,你想想啊,你们一炮而红了,会有多少合作商找上门来,那时候你只要把门开着,钱啊什么的滚滚而来。”他继续构造着未来的美好蓝图。

“然后呢?”桃儿问。

“把工作室改公司,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在市中心写字楼租上00平方米的办公地方。”

“那得要多少钱?”我打断他道。

“你怎么老着急钱呢!”田驰不满地回我,然后继续兴致勃勃地演讲着,“前期不用招聘太多人,十个人左右,主要是设计师和商务谈判专家。”

“什么是商务谈判专家?”桃儿亦打岔道。

“立足于公司的战略方向,综合考虑公司的利益,能有选择性地把生意谈成谈好。”他解释道。

“不就是业务员么,我也行啊!”桃儿说。

“你是行,可你是公司董事啊,有董事去给人当业务员的吗?”他一套一套地说着,桃儿一句一句问着。

而我接到安恩的电话。

“这还没到晚上呢,你又睡不着了?”我站在屋外,对着电话对安恩说道。

“你在哪儿,干吗?”

她一句话问了我两个问题。

“我们在梦想屋商讨着未来大计呢!”

“你是要江山不要老公了是吗?”

“我跟北北在医院呢,我复检。真够有缘分的,你猜我遇见谁了?”

“不会又是马苏吧?”

“还有老陈,这次是千真万确,证据确凿。”

“而且还在妇产科!”安恩尖锐地说道,“我要是你现在就来捉奸在床!”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

“我不去。”我没听进她后来说过什么,只是最后说。

我转身回屋,猛地抬头,阳光刺入我的眼。原来已经快到盛夏的季节。

“那你是不是还想着能上市呢?”

“那太遥远了,但是三年内一定能做成安定市内前三甲。”

他俩依旧争论着,一问一答。

“拉倒吧,那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总决赛还没谱呢,回头让人耻笑。”我说。

我一个人散步在小区附近的街道上,天色不算晚,正是夜晚最热闹的时候。

下班之后,田驰跟桃儿就去两人世界了。而我说谎说,陈云枫下班之后来接我。

“哟!好巧啊!”林川北在挂着号,安恩独自走向前说道。

陈云枫与马苏同时转过身,看到她。

“怎么又是你?”马苏先开口说道,“你是在跟踪我?”

“老陈,你告诉她我是谁吧?”安恩语气逼人地看着陈云枫说。

“她是段桥依的大学同学,叫安恩。”

陈云枫话说一半的时候,安恩眼疾手快地夺过他手中的化验单。

“堕胎呀!”安恩尖声喊道,“是不想要孩子,还是不能要孩子?”

“别不说话啊!”安恩继续说,嗓门又拉高一个调,“老陈她是你什么人哪,她堕胎要你陪着?”

安恩故作骂街的姿态引来一群人围观,而其中必然传来了声音:“很明显嘛,孩子是他私生的。”又或者听见:“看模样应该不是恋爱关系,是小三儿吧。”

“你怎么在这儿?”陈云枫转而问安恩。

“你心虚了?”安恩咄咄逼人,继续呛着,“别以为转移话题就能逃脱,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别在这儿贼喊捉贼了,”马苏冷嘲道,“你以为你老公是清白的?”

“你别血口喷人,我不吃你这套!”安恩回应道,“至少我肚里的孩子是我老公的,我没有要偷偷堕胎!”

林川北挂好号回来,也许是心急,跑过来的时候摔得踉跄。

他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只手扶着安恩拨开人群去了孕检室。

“这死丫头偏不信我的话,这回好了,人赃俱获!”安恩挺着肚子,边走边说。

“你管那闲事做什么,”林川北安慰她道,“自己还挺个肚子,这要有个万一怎么办?”

“可我也不能不管啊!”她说,“真没想到这陈云枫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她不是不信你的话,而是害怕面对。”

“这有什么的啊,反正没结婚,大不了分手。就算结婚了,也得离婚!”

在收到安恩的短信之后,我便关掉了手机。她是个急性子,心里憋不住事的人。

等我晃过神来,不去思考医院里发生的这一切,天空已完全被染成了墨色。好奇怪,白天阳光还那么刺眼的晴天,晚上的天空居然连一颗星辰都见不到。

喧闹的街道逐渐恢复平静,我快忘记我已经独自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继续向前走着,不远处三五人围着,中间地上躺着一个人。

竟会是林川北。

医院走廊内,我独自坐着。深邃的走廊一片安静,尽头的黑暗让人恐惧,那里会通向哪里?整整过去两个小时,急救室的门才打开。

运动元神经病,上下运动元合并受损。临床表现为瘫痪,俗称渐冻人,发病快的话,一年内死亡。医生轻描淡写地讲述着,没有半点刻意安慰。

“他这种病怎么还能让他饮酒呢,嫌他死得不够快?”医生深吸一口气瞪着我说。

我看到墙上挂着的锦旗,才知道医生的名字。

“他的左半侧身子已经僵硬,”仲医生继续瞪着我说,“你是他女朋友还是老婆?”

“都不是,我是他的朋友。”我说。

“能治疗吗?”我问道。

他叹息一声不再看我,也没有作答。

我守着病房,没有给安恩电话,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你都知道了?”他微弱地问我。

我点头,“你以为跑步的方法就管用吗?为什么拒绝治疗?”

“医生说你不能喝酒抽烟,你怎么还自作主张那天喝那么多酒,还抽烟。”

“没事,别听医生大惊小怪的。”

“你动一动那只手给我看看。”我指着他的左手对他说,“那天你说摔伤的,现在该好了吧?”

“你怎么还哭了?这不是好好的吗?”他用力抬起左手,可满头大汗,似乎耗尽全身的力气。

“一般来说,只有中老年的人才会患这种疾病,年轻人运动神经元不容易受损,”仲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在书架上寻找着什么,“目前,患这种疾病的病因在医学上尚未明确。”

“能治吗?”我着急问道。

“无法根治,”仲医生停止找书,盯着我说,“死亡率近百分之百。”

摧毁一个人最残忍的方式,不是打败他,而是让他的信念坍塌。

就好像此刻的我。

那只断了尾巴的猫,何尝不是另一个我呢?

我相信它的尾巴还能生长,仅此而已。

仲医生的话瞬间把我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感觉整个身体在往下坠,天昏地暗,又仿佛一股力量拽着我往上,剥离着我。

“这是西医疗法,必死无疑。”他继续寻找着,“中医疗法具有整体治疗的作用,对于一些病人可进行辩证施治,有利于对神经组织的修复,降低有害物质对神经元的损害。”

但是,完全康复的可能性不大。他最后又补充道,“最好的情况——瘫痪吧。”

“你非得摆张丧气的脸吗?”

第二天上午,他要求出院。坐在床边对我说。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一件事。”他继续说着。

回到那天早晨,我从他家出来,他曾这样问过我。

“现在是履行你承诺的时候了,可不能跟上回一样不守约定。”他说着,停顿道,“替我保密,不许告诉任何人。”

“可你这样能参加婚礼吗?安恩怎么办?”

“我有办法的,都安排好了。”他回我。

他好像预料到我会是第一个发现他真相的人。

“不知道,也许是预感吧。”

他坚持要出院,仲医生也拦不住,只是配了几副中药。

“他都有勇气一个人坚持到现在,还会害怕死亡吗?”仲医生拿给我药,对我说。

“安恩告诉你医院的事了?”

我煎着中药,以为他休息了,却发现他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世界杯。

“不是晚上吃么,现在还是中午,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药又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我说着,把汤药放到他跟前。

“你一整晚没睡觉了吧,”他暂停电视,对我说道,“这些我自己都会,我能搞定。”

“你喝吧。”我催促他,看着他一口一口把汤药喝完。

而就在我弯腰收拾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阵眩晕。

再醒来的时候,桃儿坐在我身旁。

“别紧张!”她笑嘻嘻地说道,“我给你脱的衣服。”

我一眼认出这张似曾相识的床,我睡在他家的主卧,跟上次一样。

“你手机一直关机,人死哪去了啊!”桃儿指着我鼻子说,“怎么在这儿?”

我在昏迷期间,林川北打电话给的桃儿。

“你俩怎么会在一块?你又为什么突然晕倒?”桃儿一连串地问着我。

“你闭嘴啦!”我说道,“回家跟你解释。”

说罢,我掀开被子,准备收拾。可上身居然是一丝不挂!

“衣服上面一股味,我帮你脱下洗了。”桃儿说,“呐!还把你吹干了!”

我抢过她手中的衣服,没好气地说,“多管闲事!”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外面灰色朦胧。

盛夏的夜来得迟些,但此刻已经是万家灯火。

我跟桃儿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这里距离我们住的地方步行一刻钟就到了。

我在前,她在后,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行着。

“你是不是得什么病了?”桃儿在我背后突然问道。

“啊?”

“我中午去的时候闻到屋内一股中药味。”

我停住,等一阵风吹过。

“是啊!”我对她解释道,“我正想和你说呢。”

“什么!”桃儿跑我前面,诧异地问道,“马苏去医院堕胎,陈云枫陪着?”

我点点头,然后说,“后来我就关机了。”

“可能是没吃饭的缘故吧,还走那么长时间的路,体力不支,当时就这么扶着垃圾箱,眼冒金星,半昏半醒着。”

“他跑步经过的时候就碰到了。”我继续说着,“所以就发生了这一切。”

“你俩不是够有缘,而是真有缘,命中注定。”桃儿说,却一脸忧伤。

“你干吗哭了?”她又问我,盯着我的眼睛看着。

“是下雨了吧?”我抬起头,望着夜空,果然半秒之后,飘来阵阵雨点。

“那还不赶紧跑啊!别跟上回一样得感冒一次好几天!”

在她没说完之前,我便向前跑了出去。就像犯规的田径选手在枪声未响前,就迫不及待冲去终点。

而最后,只是一场细雨而已。

也许是白天昏睡的缘故,我彻夜未眠。

第三天,终于盼来了总决赛,现场直播着。

陈云枫在比赛前发来一条短信,希望我安心比赛,他会在结束后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而我已经把两万块钱汇进他的账户。而此刻,他就坐在我正对面的观众席上,高阿姨坐在他的身旁,温柔慈祥,跟初次遇见的一样。

今天不凑巧,大家都很忙,就连田驰一早也被田甜火急火燎的一通电话喊了出去。

所以,我们的亲友团上只坐着他们母子。

比赛以抽签的方式分成四组,第一轮淘汰掉一半,由现场评委决定,第二轮便是最后的排位赛,由现场的大众评审投票决定,而大众评审均来自各个设计领域的资深人士。因为参赛者也都来自不同的设计专业,所以这样显得公平公正。

我们抽到号签,按照规则,我们第一轮的对手是6号签选手。他是一名在读研究生。

可桃儿却一直六神无主,她凝望着观众席方向,好几次主持人喊她,她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可能是太紧张了,”我们在侯赛区休息,桃儿解释道,“有点不适应。”

“你别紧张啊,你一紧张我更加紧张了。”我说道。

“陈云枫来了。”

“我看到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叹息一声,说,“如果我当作以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会!”她说,“但是我支持你。”

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很快到了我们这组。

“各位评委老师,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们是樱桃帮组合,不过你们可以喊我们樱桃小姐。”我流利地陈述着,脸上挂满骄傲,“我叫段桥依,她是我的搭档骆桃。”

我永远会记得这个瞬间的掌声。我和桃儿手牵着手向观众席鞠了个躬,以示感谢。

第一轮比赛是针对随机抽取的作品,双方选手分别进行概念性阐述,包括作品的设计理念、创意及缺陷,随意表述,听着像一场辩论赛。

大屏上放着的是著名的美籍华人建筑师贝聿铭先生的代表作“美秀美术馆”。

对手先发言,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这是大师级的作品,作品的每一寸设计都是为创造而生,作品毫无创新可言,而是全新的创造!铝质框架、玻璃天幕,展现了大师开放的思维能力;整体内外色调偏暖,可不腻,细看反而觉得冷艳,而内部的展览布置,展现了大师别具匠心的空间想象力,浑然天成,堪称完美。”

“这些都让他说了,我说什么啊。”我闭着嘴巴跟桃儿说道。

而她却一直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无疑这是当今世界顶级的作品之一,”对手滔滔不绝地说着,赢得一阵阵掌声,“可是完美有时候也会是一种错误。”

“就好像一个顶尖的歌手,她有着独一无二的唱腔和炉火纯青的唱歌技巧,可越是这样,往往对于听众来说,她的情感就越容易被忽略,尽管每首歌她都满怀真情。”

“我们无法否认,婴儿的哭声更能使我们动容,情感永远是第一技巧。”他说着,台下包括评委席上掌声雷动,“我认为,大师追求几何的精致美,而在本作品中亦得到极致体现。”

“可是,太过于逼真就缺少了意境。”他最后说道,掌声依旧不绝于耳,前排的大众评审甚至齐齐站起身给予掌声。

我想我输定了。

第四天,我在家枯坐一天,一个人。

一整天没说过一句话。

但我知道,全世界的人都在骂我荡妇。

第五天,我收拾着屋子,准备搬家。

我一遍遍看了每个角落,东西差不多就这些吧。我拎着大大小小的包到楼下,搬家公司的人蹲在地上抽着烟,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来来回回跑了三次,终于搬完所有的东西。而最后我关上房门,又打开看了一遍屋子,空气却已经变了味道。我最后关上门,把钥匙从门缝塞了进去。从此后会无期。

“师傅能去下朝阳路么,我把东西搁那儿。”我上车后,对着司机说道,而车上也只有我们两个。

“要加钱!”他斩钉截铁地回我道,把烟头掐灭,扔出窗外,同时吐了一口吐沫。

“加多少?”

“500块!”

“500块?”我难以置信地反问道,可这本来就是搬家公司的分内之事。

“要不你现在换家搬家公司,反正你这种人的钱我也不想赚!”

第六天,明天就是七夕。

周围一片漆黑,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地方。

我已经一整天没见到阳光,不,是一点光亮也没有。

第七天,我昏昏沉沉之中,听见一阵敲门声,可一会儿又安静了。

我试图在黑暗中站起来,可是没有力气,我的周围堆着我所有的行李,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可以支撑的点,却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我放弃了。

迷迷糊糊之中,不知过去多久。

一束暗淡的光破门而入,正好照在我的脸上,是手电的光。

“跟我走吧。”一个声音在对我说。

我竟然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试图抱起我,可是太艰难,他想拉起我,可我站不起来。

他的手电掉到地上,他踢走那掉下来的箱子,看到了下面一滩已经发黑的血迹。

他还在坚持地拉我起来,用一只胳膊,顽强地,嘴巴咬着手电。

“你爸还有半年要出狱了。”他深深喘着气说道。

我看桃儿的眼神,那不是紧张而是仇恨。

轮到我们发言了。

我吐了口气,心情忐忑不安,但还是张口陈述道:

“设计是自由的,可它又是有灵魂的。美秀美术馆是贝聿铭先生的杰作,可是却是一个被约束下的杰作。但是这种制约不是因为客观条件,而是先生自己给自己拴上了缰绳。”我想到一句说一句,毫无逻辑,“先生的思域是广阔的,我们看。”

说着,大屏上的图片从各个侧面展示着D效果。

“因地制宜是最古老的建筑起源,而现在,我们的外观设计不仅要在视觉上推陈出新,就如作品,从多层多面的角度,不是近看,而是远观,它就是一座连同人间与天堂的通道。”

“不仅如此,建筑还要兼顾室内设计,正如我的对手所说,先生追求着几何美学,这是他的设计核心所在。”

我突然哽咽,因为桃儿的眼角渗出泪水,一股被压抑的力量呼之欲出。

“你继续说下去。”评委席上的一位老师说道。

总决赛的评委由四人组成,其中三人是上一轮比赛的老师,新加入的那名,是某知名设计公司的艺术总监,他将颁发冠军奖。

我断了思绪,一时愣住。

“建筑与人一样,都有本性。”桃儿突然开口说道,“比如文学作品,到最后比拼的都是作者对人性的理解和批判,建筑设计也一样,它的真实一定是向世人展现异于记忆的空间,或者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不是肉体,而是灵魂!”

桃儿说着,眼睛直盯着刚才评委席上发问的老师——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观众席迸发出掌声的过程中,安恩突然从摄像机旁边闯上了舞台。

而几乎同时的,田驰也突然出现,就站在安恩的身后。他看着桃儿,而桃儿依旧死死地盯着评委席。

“段桥依,你这个杀人犯的女儿!”她对着我吼道,摄像机就在她的身后。

“我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还我的!”她拿出照片对准摄像机,然后甩向我的脸,照片散落在舞台四处,她又骂道,“你还真有脸在全国人民面前装纯!”

编导掐断直播。

可那短暂的几十秒足够让我臭名昭著,沦为过街老鼠。

我拾起照片,上面是我——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那是在林川北家,床头还放着他的照片。

田驰向前走了两步,拖着步子,像是背着沉重的包袱。最后站在摄像机旁边,对着台上的桃儿,泪眼婆娑地说,“怎么会是这样?”

“我要杀了你!”只有我能听见桃儿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战栗地说着。自始至终她直视的都是那个发言的评委——那位新加入的评委。

为什么我们的过去总时常来骚扰我们现在安稳的人生?时间能带走伤痛的记忆,能留住美好的回忆,可为什么世界总不把过去遗忘。

“哥,你看这是什么?”田甜交给田驰一个U盘,说道,“本来不想给你的,我怕你看了心理承受不住,但是我更怕你就这样被人欺骗一辈子!”

U盘里装的竟会是桃儿在厕所被侮辱的录像。

桃儿在比赛前关掉了手机,田驰不停地打她的电话。她说太紧张,不想接,怕接了更紧张。

从那一刻起,她就忧心忡忡,仿佛变了一个人。

安恩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明天的婚礼,而在此之前,她还偷偷地让他爸托关系让评委多帮我们,而那个评委就是新加入的这位。

可他根本不是福音,而是恶魔。

那晚,把骆桃堵在厕所的一群人中,带头者便是他。他忘记了,可他的嘴脸骆桃永远忘不掉,在无数个夜晚中,都会被之惊醒。他是真正的恶魔,真正的罪恶,他理应受到惩罚!

“恭喜你再过两天就要晋升为新娘啦!”沈大嘴一边试着伴娘装一边对安恩说着。

“同喜同喜。”安恩拆着刚签收的快递,说着,“不来参加婚礼,倒是把份子钱寄来了。”

“是啊!谢谢你让我有机会沾沾喜气,没准儿我明年就能遇到我命中注定的王子了。”沈大嘴一脸垂涎模样,“对了!我还没见过你老公呢,上回聚会说好带出来看看的,后来也没带。”

“你着什么急啊!两天后让你看个够!”安恩拆掉包裹,里面是一张祝福卡片,还有一包信封。

“不用等两天啦!我已经看到了,哇塞!好帅啊……”沈大嘴盯着墙上挂着的林川北与安恩的结婚照,称赞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安恩一边问着,一边看着卡片。

卡片上写着:亲爱的安恩小姐,我由衷劝诫你一句,放弃你的婚礼吧,你会输得很惨。

“可是这人我怎么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沈大嘴不着边际地说着。

卡片的落款人处清楚地写着“马苏”的名字。

“你说什么,说清楚啊!”安恩丢下卡片,催促沈大嘴道,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

“好像是在大学的时候,”沈大嘴皱着眉头回忆说着,“不对啊!他应该和段桥依在一起的啊!”

信封里装的是一叠照片,正是此刻她甩向我的照片。

我拿好照片,站起身,对安恩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从头到尾你都是骗子!你究竟背后瞒着我多少事情!”安恩哭着骂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好傻,我怎么会和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成为朋友!”

“我不是杀人犯的女儿,我爸没有杀人。”

我从另一侧走下台,只想离开现场。走到她脚边的时候,我轻描淡写地回了她一句。

“你真让我恶心!难怪你不在意自己的男朋友有外遇,原来你自己就是小三!”

她说着,情绪激动,就站在台边骂着我,我捏着照片,穿过田驰与摄像机中间,径直逃了出去。

我哭着,可眼泪并不无辜。

我爱他,林川北,可我更恐惧孤独。

可是桃儿,我曾经最亲爱的姑娘,是你想方设法拍了这些照片。你背弃了我们曾经美好的承诺,说好了一辈子相依为命,说好的一辈子不分离。

林川北背着我,一只手托着我的腰,嘴巴还是咬着手电。

我想挣脱,想自己走,可脚上的伤痛逼得我退缩。

比起他,我真的好懦弱。

经过一家路边摊,他才放我下来。

“田驰早上去找过你,”他对我说,脸上的汗不停往下滚,“他敲了两声门,没人应,以为你不在。”

我喝着米饭泡的粥,听他说着。

“他走了,一个人。临走前让给我捎些话给你。”

“他说什么?”

“人都是自私的,包括我自己,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相爱因为本能,因为爱是我们命中注定的,而那些被爱伤过的、为爱牺牲过的,都是我们活着、探求生命真谛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同样的,为了追求或守护爱,我们注定会做错一些事,无法挽回的错误,或是因为人的本性,自私、懦弱、恐惧,以为自己离爱更近,却已偏离真爱的真谛。即便是如此,我们依然会义无反顾地去爱,命中注定的,我们没有选择。”

他说着,我脑海里回想着田驰的语气。

“还有,”他继续说,“她被抓了。”

我眨了下眼,眼泪垂直落在了米粥中。我知道,警察那天晚上便去我家找过我,让我替桃儿收拾些衣服。

“我要杀了你!”她疯了似的冲向评委席,嘴唇上一片血迹,出乎所有人意料,以至于没有人来得及反应,没能阻拦她。

“她呢?”我低着头,问林川北道。我指的是安恩。

他替我拌着汤,却突然僵住,手中的勺子脱手坠地而碎。

因为,那天,安恩从台子上跌了下去。

天空突然下起雷阵雨,没有任何前兆。像是一场过去未下完的雨,一直以来随时准备着袭击。

我抬起头,雨水混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这场迟到的暴风雨弄得行人措手不及。

他不让我跟着,把我赶下救护车,只是丢给我一串钥匙。

而我站立在雨中,脚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洗得一干二净,望着救护车渐行渐远。

我按着林川北的嘱咐,打开电视机下面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张存折,还有一张房契。

“我把房子卖了,替你赎回了房子,等你爸出狱,一切又是从前的样子了。”他扯掉氧气罩,拿着小盒子,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我爸妈出了车祸,这里面是他们留给我的所有财产。其实我比你惨,你至少还有你爸,我在这世上只剩下自己。

“我没你想的那么坚强。我想辍学回来,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我甚至有过自杀的念头。而偏偏那时候让我遇见了安恩,她活泼开朗,她是那种——只要你跟她待一块、说上几句话就会不经意忘掉烦恼的姑娘。我并不知道你俩是同学,回国前两个月才发现的。

“这存折里的钱够孩子长大成人了,可是我看不到了。”他的泪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滴在白色的枕头上。

“她不会要的,她现在对我恨之入骨。”他眼睛通红着,“等我死以后,你再帮我给她吧。一年以后,她会收到我的定时邮件,这一切她便会统统明白。”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其实很爱她。”我说道。

他浅笑着,拒绝回答。

“桥依姐,”田甜对我说,一脸深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一个礼拜后,我随田甜出庭,她那“男朋友”被捕归案,她去当证人。

法庭上,田甜出乎我的意料,从头至尾没有看她那“男朋友”一眼,陈词果断,不偏不倚。

“你的陈词决定着他的生死,你就没想包庇他吗?”休庭期间,我调侃她道。

“没有爱就没有恨,没有恨就没有痛。”她吸着冰咖平静地说着,“张国荣的《当爱已成往事》里的歌词不就这么唱的么!”

“我与他,一直是我一个人的爱情,刚开始那会儿特别痛苦,我还老跟我哥较劲儿。而现在,形同陌路,不爱不恨。我只是一个单纯的见证者,一个素不相识的过客。”

“走吧!”她丢掉手中的咖啡,对我说。

“你不听最后的审判结果了?”

“与我无关啊!”

她轻盈地走开,我跟着,却看见她在楼梯口突然停住。

是骆桃,被押着,准备出庭。

我们被迫退避到一侧,她从我们身边经过,昂着头,冷漠的表情,盯着前方,自始至终未看我们一眼。

“你恨她吗?”田甜回过头来问我道。

“我恨!”我咬着牙,回过头,停在原地说。

“那你恨我吧!”她看着我,直言不讳地说,“你也说了她是因为不想失去我哥,所以才背叛你的。”

“而且你俩之前关系那么好,好得都让我哥嫉妒。”她继续说。

“所以更恨!”我仍旧回道。

我的回答让她感到沮丧,可她不明白我恨的什么。

但是从这一刻起,我便更清楚,樱桃小姐已经死了,永远地死了。那段嬉笑怒骂、没心没肺、并肩奋斗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不再是一个人,而分成了两半,拥有各自的灵魂,未来不再有团聚。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田甜非要跟着我去医院,路上不停问我。

“如果我不信那个女人,毁了U盘,她就不会坐牢。”

“不关你的事。”我告诉她。马苏威胁了骆桃,就在我去探狱那天,她俩见了面。

马苏以录像做要挟,要求她拍我和林川北在一起的亲密照片。

比虚荣更可怕的是嫉妒,前者是自作孽,后者是毁灭别人。

“她才是罪魁祸首!”田甜咬牙切齿地说,“她用阴谋拆散了你们所有人,她不得好死!”

粉身碎骨是一种毁灭,精神崩溃也是一种毁灭。摧毁你赖以信任的爱的关系,让你在爱与孤独中挣扎,然后看着你苟且偷生。这便是世间最残忍的毁灭之道。

“她报复安恩,是因为她得罪了她;她这么对你,是� �为她认为你抢走了她的幸福,所以才对你们赶尽杀绝的。”田甜尖锐地说着,“高贵的外表下竟然是一颗自私狭隘的心!”

听着她的逻辑分析,所有的人都因为我成为了受害者。

“我太冲动了,骆桃是无辜的。”田甜居然流下了眼泪,“可我觉得我哥太委屈了。”

她说罢,失声大哭起来。

“她只是因为太爱你哥。”我说道,“她不想失去你哥。”

否则她一定不会背叛我,我心里很肯定,我能想象到桃儿面对我拍的那些羞辱不堪的照片时,是怎样的心情。

“为什么好人最后都没有好报?”她泣不成声,独自说着,“为什么有罪的人却安稳着,该受惩罚的人反而幸福地生活着?”

我无法回答她。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她又返回最初的问题。

“出国。”我说。

我去监狱探望了我爸,还有华叔叔。

我讲完所有事情的经过时,天色已经从早晨到了傍晚。

“爸,华叔叔。”我说道,“我想把房子卖了。”

仲医生帮我们联系了德国一家专科医院,他们刚研发出一种新药,专门针对运动神经元疾病,已经有临床被治疗成功的案例。而且仲医生说,川北的病和传统的运动元神经疾病有差别,趁现在还没到晚期,一定要抓紧治疗,找出病根,说不定能治愈。

“爸,不管成不成功,你出狱的时候我都来接你。”

“不成!”我爸生气道,“如果有效,你们就一直留在那里!缺钱了你就告诉爸,我出狱后还能干些活儿赚钱。”

“你就放心去吧,”华叔叔说道,“我是川北的舅舅,可这事他却没告诉我,告诉了你,他把你当作最亲最爱的人。”

“华叔叔,川北是不想让您担心。”我解释道。

“我知道,我不是怪他,我是欣慰啊。”他叹息道,“你带着他放心地去,缺多少钱你就告诉我,我这些年还存了些钱。你爸这边你就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我听着笑中有泪。如果我不是在撒谎,我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哪怕是一点儿的希望存在。

“所以你已经决定带着林川北出国治病了?”田甜在医院门口问我,眼泪干的痕迹清晰可见。

我点点头,同时帮她擦掉泪痕。

“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啦!”我微笑着说,“治疗一结束我们就回来。”

“你们都走了,这里只剩下了我。”

我还是买了第二天的报纸。

那十恶不赦的男人被判重刑,同时涉案的其他人员都被逮捕归案,被判有期徒刑五年至二十五年不等。而她,被指控故意伤害罪名成立,考虑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法庭最后判她两年有期徒刑。那天她冲上评委席,抓住桌上的签字笔,在无人阻拦之下,笔直地刺入了他的右眼。

我叠好报纸,夹在一本茨维塔耶娃的诗集中,然后塞进我的行李箱,放在我的衣服中间。这本诗集是我在收拾她衣服时找到的,但是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还有几行字:

我自私的灵魂吞噬着我的思想,我们的过去曾在这里惠存,那么美好。

你曾是我恐惧中的守护者,我为可怜的爱情背叛了我们的誓言,把你卷入无尽的黑暗与恐惧之中。

可是,为什么这把双面刃,被我握着!我不甘心!

出发那天,烈日炎炎,已经是盛夏。

林川北穿着一件T恤,戴着棒球帽,而我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是——

“女人的头发长得就是快,”他笑嘻嘻地说,“不过你头发扎起来还蛮有气质的!”

“呸!老娘一直很有气质!”我驳斥他,紧跟着又问,“你怎么什么都没带?”

我收拾了一行李箱的东西,累死累活地拖来,而反观他,除了头顶帽子,身无一物!

“我带了呀!”他回答我,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牙膏,还有一瓶牛奶。

“你去旅游的啊!”我大声喊道。

“是啊!”他居然更大声地回我。

田甜要来送我,我不肯,我害怕分离,但是她却是唯一会送我们的人呢。

我们提前两个小时到机场,几分钟之前,他硬是逼着我把我的行李给邮回去了。所以现在我俩干净利落地站在机场大厅。

“给你!”他把喝过的半瓶牛奶给我。

“我不要!”我嫌弃地说。

“出门在外,最讲究有福同享、哥们义气。”他说着,把半瓶牛奶塞到我手中,“别扔了,浪费!”

可我还是趁他不注意给扔了。

然面我却在垃圾箱处碰见了高阿姨,她碰巧也是今天启程回老家。

“他送我来的,不让我坐火车,正在替我换机票呢。”她慢条斯理地跟我说,“真的不见他了?”

“不见了。”我说,“都这样了。还是给我留点自尊吧。”

从我逃出直播现场后,我们便再无联系。所谓的解释早就不了了之,他是,我亦是。我们都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也许马苏才是最懂他的人。

“您怎么突然就回去了,不再多住些日子?”我问她道。

“不习惯。”她笑着说,“这里太热,再待下去人都压抑了,我回老家避避暑。”

我们能一直活在爱的关系里,这便是最大的幸福。这是高阿姨最后跟我说的话。

我想我开始有些懂了。

“不再看一眼吗?”林川北拿着登机牌对我说。

“不看了。”我肯定地说。

“人生本就是一场旅程,有起点便有终点,而那些发生过的故事,只是让世界记得我们曾来过。”他递给我登机牌,突然说道。可不知怎地,我那不争气的眼泪瞬间又溢满眼眶。

我想起临走前仲医生说的话,这不是死亡之旅,而是去爱的天堂探究生命的真谛。

“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们过安检,他转过头嬉皮笑脸问我道。

“赌什么?”

“赌今年的世界杯,你猜哪支队夺冠?”

“恩……巴西,荷兰,西班牙……”我把我所知道的球队全部说了一遍。

“我赌德国!”他说道,却被安检人员拉到一边,搜出他裤兜里的牙膏,没收了。

“自始至终我都相信,一个永不服输的民族不会有软弱的足球,所以我赌德国会获得本届世界杯冠军。”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最后自己却忍俊不禁起来。

他说他想在德国结束生命。在他看来德国人是全世界最坚韧的民族,他们被毁灭过,被全世界抛弃过,可他们总能以最惊人的速度重新站起来,向全世界证明自己的勇敢。

我抹去泪花,陪着他笑。

命中注定的除了死亡,还有爱。

也唯有爱和死亡能改变一切,不是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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