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真相大白，以为早已经烟消云散的江湖的旧恩怨，却在看不见的地方生根发芽 ，苏达文，吕家当初的死对头，竟然在操纵着这一切，一年来吕远昊经历的莫名其妙的种种，全部有了答案。

死猪一样的严柄全，大清早就被赤身裸体扔在了赌场的后门，阿成的江湖狠烈，其实从来都未曾真正消失过，严柄全的身体里，连续三天被打了不该打的东西，凭他，是不可能戒掉了。

开赌场、贩毒，都是苏达文的生意，现在就让严柄全先替他好好享受一下吧。这，一半为了跟着吕远昊的小左韩讨个公道，一半，是为了阿成当初追随敬仰的吕远昊的二叔。

扔在这里的严柄全，就是吕家的战书，阿成摘了手套，回到车里，拨通了吕远昊的电话：“昊哥，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不用插手，哦，最近要小心一点，我回头叫两个人跟着您。”阿成嘱咐，对面却没什么声音，阿成问了一句：“昊哥？”

吕远昊放下电话，望着左家空无一人的住处，慢慢的垂下手，左韩不见了。这个男孩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难道左韩被绑架了？吕远昊一阵心惊。

“他们家人出远门了。”邻居怯怯的看着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

“去哪了？”

“不知道。”

一种空前的无力感包围了吕远昊。

他走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或者，他的态度让他不敢再来，哪怕是一个告别。吕远昊黯然神伤，这个男孩似乎带走了他什么。

火车站旁的旅馆，带着简单的行李的左韩先把奶奶安顿在了这里。仓促的离开，左韩甚至没有时间仔细去想他们要去哪里，只是哄着奶奶说，带她出去找医生治眼睛，过些日子就回来，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左韩黯淡了神情。

在购票大厅排队，买了两张南下的火车票，那是江浙一带的一个小城市，到处有初级的工作机会，最重要的是，那里不会有人知道曾在他的身上发生的一切，在那样的一个小地方，他可以和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再不去为叔叔欠下的赌债担惊受怕，再不用去想过往种种。

左韩揣着车票，慢慢走出售票厅，深深的吸一口气，鼻尖的酸意慢慢泛起，身边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他们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他们的心里有没有也住着那样的一个人——无论咫尺天涯，无论短暂永远，想起来就会痛的那么一个人？

湿润的气息在空气中凝聚，一场大雨在酝酿之中，多像那个他离开他的天气。

晚上的火车，还有剩下的很多时间，左韩站在广场上犹豫着，这里离吕远昊的远传大厦，只有五站地铁的距离，还有一个小时，就是下班时间，昊哥也许就会在那会从大厦里走出来，走到车旁……

像是受了某种蛊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就只要远远的看他一眼就好，然后这一生，就此封存。

天上开始下着零星小雨，左韩徘徊的身影终于进入了地铁站。

远传大厦前，三面旗帜迎风摆动，一切平静如常，吕远昊的车子静静的停在大厦前的广场上，左韩靠在路边的树上，一眨不眨的望着那辆熟悉的车。

开始有零星的上班族走出来，然后，人渐渐的多起来，左韩蹲下来，隐没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走出大厦的人群，但是，直到腿都麻了，吕远昊也没有出现。

“昊哥，呵呵，事情闹大了，我们先把他们在南城的几个场子捅了，警方介入了，这一次，先让他们元气大伤！”阿成不无得意的汇报。

“哦。”吕远昊没有什么高兴的表示，淡淡的应了。

“警方抓了一些人，现在他们已经是被惊动了，昊哥你出去的时候记得带着人，我怕有漏网的。”

“哦，吕远昊有些心不在焉。从左韩家回到办公室，他所有的约会全部取消，整整一个下午，秘书煮好的咖啡放在手边，他甚至都没有心情喝。

阿成揭开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多的事情还等待着吕远昊亲自来做，但是，在这之前，吕远昊已经难以平静自己。

吕远昊望着窗外黯淡的天色，雨幕在霓虹的照耀下折射着瑰丽的光芒。空气里有雨的味道，还记得以前一次下雨的时候，左韩趴在别墅的窗户前满脸幸福的深吸气，他说雨是有味道的，那个时候，他还在西多餐厅学东西，那个时候的左韩，是最快乐的。

但，他给这个男孩的痛苦，好像永远多于快乐。

他得做点什么，吕远昊下定决心，拿起车钥匙。

左韩淋在大雨中，望着大厦门口，心情一点点凉下去，很多事情，也许就是这样注定的，就算最后看一眼，又如何？

正要黯然的准备离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厦门口，有保安撑开雨伞跟着吕远昊，被吕远昊摇手拒绝，于是保安把雨伞递给吕远昊，吕远昊接过雨伞，独自向车子走过去。

左韩微笑，已经被雨浸透的全身，心里是一点最后的温热。

就这么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在雨中走过，左韩湿了眼眶。

在模糊中转开视线，左*要举步离开。

却突然发现一个穿着雨衣的人，以直线的距离穿过广场，向着吕远昊走过去，微微惊讶，左韩下意识的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看过去，掠过大厦投下的灯，手里的光芒一闪即逝，还有，那张年轻却怨毒的面孔，左韩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左韩心中警铃大作，不由自主的跑过去。

紧密的脚步声，让吕远昊警戒的回过头。

“昊哥！”一声惊呼。

事件突如其来，在小丁全力刺向吕远昊的瞬间，一道纤瘦的身影冲到了他身前，甚至没有人反映过来这是怎样发生的，执刀的凶手向后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慢慢倒下的男孩。

雨幕依旧倾洒，只是落到地上，染了绵绵的血色，像嫣红的花朵，在大厦前的广场上晕染开来。

男孩倒在吕远昊怀里，大雨磅礴，他的脸上说不清是雨还是别的。

“左韩！”吕远昊大喊，他半跪在地上，怀里的男孩紧闭双眼。能回答他的只有雨声，还有渐渐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人。

救护车上，急救人员压着纱布在做紧急处理，吕远昊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从一个人的身上涌 出来，也许是伤到了腹部动脉，左韩似乎神思有点回转，半睁着眼睛，唇色如纸，额上一缕湿发，吕远昊握着左韩的手，男孩声音很轻，吐出了一个微弱的字——“冷”。

吕远昊用另一只手臂揽紧了他的肩膀，却分不清是自己的手在抖还是左韩的身体在抖。 左韩的眼睛努力的睁了睁，但还是忍不住又闭上，断断续续的又说：“昊哥，我想睡一会……”

车上的急救人员立刻又调大了输血的速度，对吕远昊说：“和他说话，不要让他睡。”

吕远昊拍拍左韩的脸颊：“醒醒，醒醒左韩”

左韩睁开眼睛，但目光迟迟对不上焦距，“醒醒，看着我，左韩，别睡……”吕远昊看着左韩的反应，想起当初那个梦境，一种把握不住的恐惧被放大到了极点。

左韩的眼睛慢慢的眨了几下，却越来越显得沉重，动动嘴唇，想说什么，但是似乎没有力气说出来，吕远昊贴近左韩，想看他要说什么，左韩好看的唇角却只是微微的向上翘了翘，这是一个虚弱、勉强、几乎微不可见的笑容，此刻，这个笑容像一把微弯的刀，在吕远昊的心头重重划了一下。

左韩沉沉的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紊乱。

“醒过来，左韩，不许睡！”吕远昊慌乱的抱起左韩，唇在左韩的脸颊上流连而过，抱着怀里的人，声音已经开始发颤：“别睡，别睡……”

左韩半睁开眼睛，吕远昊的脸甚至能感觉到他睫毛的颤动，然后，他听到了自己最最害怕的一句话。

左韩用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昊哥，我累了……”

昊哥，我累了……

吕远昊心里有一部分轰然崩塌。

那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一部分感觉，他甚至一度以为，那份感觉是完全有关方宁的。这个男孩像一个淡淡影子生活在他的周围，几乎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爱的庄重却活的卑微，甚至连一句我爱你、我喜欢你之类的话都不曾勇敢表达过。但是，他真的不够勇敢吗？

吕远昊也不是感觉不到他的心思，但是一直选择了忽视和怀疑。正是这种经意与不经意的忽略，让他选择了最终说：“昊哥，我累了……”。

如果他再不肯醒来，那会什么样子，是不是就只剩一个沉默微笑，和至死不曾说过的爱字？

终于到了急救室的那刻，吕远昊看着左韩苍白的脸庞，手迟迟不肯松开。他不要，不要两手空空的看着那个男孩站在身后不远处，叹息着说：“昊哥，我累了。”

然后，化作一片白色光芒，从此不见。

“哪位是家属签一下字？”有医生疾步而来，手里拿着病历板，上面夹着的纸上，赫然印着：手术同意书，或者说，病危通知书。

吕远昊看着医生走到自己面前，他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你是家属吗？需要签一下字。”医生重复到。

远远的，楼梯处有大批人赶过来。

“这里，这里……”部下们在喊。

“快点签字吧。”医生在催促：“他的状况很危险，我们不能轻易处理。”

“无关人员先回避一下。”警察在维持秩序。

“昊哥，你没事吧？”阿成在旁边询问。

吕远昊看着浑身是血的左韩被推进了进去，手术室的门戛然关闭，手术灯亮起……全世界就只剩下这一个影像，像一个长长的慢镜头，拉长，再拉长，将他拉回到他们认识的最初，那个男孩幽幽的说：“出卖自己总比出卖别人要好得多。”

他说：“左韩，我叫左韩。”

他说：“你能不能，看着我做一次？就一次。”

镜头拉远，再拉远，那个男孩子通过医院长长的走廊，气息微弱，闭着双眼，像是要从此不回来。

“我来签吧。”阿成对医生说。

一只手已经接过了病例板，回过头，阿成从没有在吕远昊的脸上看见过那样的表情，不是阴森，不是凝重，不是威严……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寂寞，以及，脆弱，他甚至能清晰的看见昊哥拿着的那只笔，笔尖在抖。

“签在哪？”吕远昊茫然的问，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这张薄薄的，却无比沉重的纸，看向了不知名的所在。

“吕先生是您，这是……签您的名字就可以了。”新赶到的一位医生，正是以前给吕远昊治伤的知名外科主任的学生，认识吕远昊的，看到他，显然有些错愕，语无伦次的回答道。

这也许是吕远昊一生当中最为沉重的一个签名，笔尖划过纸张，涩涩的力道，昊字的收尾，是一个无可奈何的飘远的笔画，刺破了薄薄的纸张。

“恩……吕先生和患者是什么关系？”年轻的医生为难的看向阿成，指着空白的“与患者关系”一栏悄悄问道。

“写弟弟。”阿成把他推到一边，偷眼看吕远昊，昊哥正低头看着地面，看不到表情，“恩……就这么写吧。”阿成低声说。

吕远昊静静的听着两个人小声讨论，然后调转目光，望着手术室的门，再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和他是什么关系？吕远昊固执的思考这一个问题。

直到，手术灯，骤然熄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