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黑暗中醒来，灵魂仿佛已经沉睡了一千年。在那虚无浩淼的空间里，我看到许多陌生的画面，血染的祭台，漫天的大雪，奇装异服载歌载舞的人们…红色的沙漠，露出无数白骨的流沙….

这一切无不让我头痛欲裂，后来北天的声音时断时续的出现在我头顶的天空，飘渺而空灵，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那段时光，只知道自己渐渐生出满头的白发，雪白的银发一直生长到脚踝。

直到只剩下最后一根青丝的时候，沉悲出现了。他带离我飞越蔓延无边的黑色迷雾。

我们降临在一片开满鲜花的山坡上，微风带来野花的清香。我们相视而立。

“沉悲，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温柔的，带着浅浅阳光味道的笑。远离了压抑的黑雾以及那些凌乱的片段，我的心也终于全副轻松下来：

“呵，这是哪里呀？”

他仍是那样笑着看着我。我拉起他的手，亦温柔的与他对视：“沉悲，不论怎么样，我都要感谢你，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感谢你一次又一次的冒险救我。”我顿一下：“即便、即便是今世我们有缘无分，无颜也会永远记得你。

下辈子，等下辈子我去找你，让我来爱你，偿还今世欠你的所有的债，好不好？”

我诚挚的等待着他的答复，可是却没有一丝的声响，甚至连他的神态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我的心里涌起。

“沉悲？沉悲你怎么——沉悲！”

他的身体正化作流萤逐渐的消失！

“沉悲，沉悲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好不好…”我拼命地想要抓住他，却轻易的穿透了他的身体：“沉悲…沉悲！”

“沉悲…别走，你怎么了——沉悲！”我猛地坐起来，一个健硕的身躯激动的抱住我：“无颜！无颜你终于醒了！”熟悉的味道让我莫名的心安，我亦缓缓抱住眼前男子的身躯，晶莹的泪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划出：“北天…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他松开我，深邃的眼睛蒙上一层亮晶晶的雾气，深情的凝视着我：“是我，我是你的相公，我叫皇北天。”

我的心漏了一拍，在那被黑雾迷困的日子里，听到最多的便是：

我是你的相公，我叫皇北天。

这，也是我最强的精神支柱，甚至一度以为只不过是自己在绝境中的幻听。

“北天！”我拥住他，终是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无颜…”他亦动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为我擦拭泪珠，眸间柔然一片：“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拼命地止住哭声，重重的点头。

从美人蛊中侥幸活下来的我，知道了北天已经为我补办了一场震动整个皇城的婚宴，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的我已经是他的女人，毅王府当之无二的女主人。

丰雪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她向北天辞了行，她说这么多年，自己唯一的念想便是在那个孩子的身上，无论它是人是鬼，这份情都割舍不得，更何况她心里清楚，他的牵念从不曾在自己的身上，索性断了尘缘，去里镇国寺不远的天台山的水月庵修行，也算是陪着小世子，为它祈福。

她去意已决，我无法再过多挽留，只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愧疚爬满了心扉。

“王妃，丰主子已经走远了，您的病刚好，还是别站在这里吹凉风了，奴婢扶着您回去吧。”曲儿在一旁提醒道。

我点点头。

“对了曲儿，你知道我的病是怎么好的吗？”

“这个…曲儿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好像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登府来的。想是什么神医妙手、大罗神仙知道了王妃身染重病，故而特来救助的吧。”

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禁不住笑起来：“你呀你呀，看你说的什么，满嘴的胡话。”。

“嘿嘿。”她也傻兮兮的笑起来。

我掩了掩笑容，事实上，从醒来，一直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自己的胸口。一方面，北天迟迟不告诉我到底是如医治的我，只说是无量大师有办法，可若大师真的有办法又怎会耽搁到这时日？另一方面，就是我醒来前一刻的那个梦境，让我惴惴不安。现今的沉悲到底怎么样了，红衣又怎样了——对，还有一直未曾有机会联系的婉儿，她又如何！我真的很想亲自去看一看，奈何北天总是拦住我，每当我略质问他的时候，他便许诺，只要身子清爽了，一定带我去见他们。我这才稍稍的放了心。

“王妃，厨房送来了乌鸡桂荣汤，您趁热喝了吧。”

我看着那食盅稍颦颦眉，其实这个汤的味道自己并不太喜欢，但为了能早日将身子养起来，遂拿起碗一饮而尽。

刚把汤放下，便看到方伯匆匆忙忙的跑过去，不多时北天便径直向大门口走去。

我想了想，起步跟过去。我躲在朱红大门的一侧。

毅王府气派的门前，裘红衣鲜少的穿了一件简单的素衣，右肩背着一个鼓鼓的包袱。

“你真的要走？”皇北天的声音传来。

裘红衣不过两个月未见，竟憔悴了许多，连曾经眼中灼人的光都已经不知何踪。

她垂下暗淡的双眸，下意识的抚住右侧的包袱：“嗯，我和他一起走，过我们的生活。现在，他终于再也不会逃避我了。”

皇北天沉默的看着故作淡定的人，失去爱人的痛苦，他感同身受。

“对不起…如果日后你、”

“毅王爷，我们很好。”裘红衣加重了语气，打断他的话。将欲说话时眼角突然瞥见门后那双精巧的绣鞋，本已到了嘴边的话突然改掉，音量也悄无声息的提高：

“救程无颜是沉悲的遗愿，我曾答应过他，若是他未能活着回来，我便帮他将那用他全部生命换回来的雪寒花带回来，亲眼看着她康复。”

皇北天的眼神变得虚无，半晌道：“她很好。”

“那就好。”

啪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皇北天回头，正看到浑身瘫软的贴扶在门边的无颜，心中一凛：

“无颜！”

裘红衣漠然的看着这一切，低下头，轻轻摩挲着那高鼓的包袱：“你听到了吗，她很好。”

那一日，她扶着他从千寒洞出来，就快到出口的时候，身侧突然传来异动，无数的人面蜘蛛从那巨型蜘蛛的腹部爬出来，它们的肢体皱缩着，像是失了水的干尸，动作却异常迅猛，那母蜘蛛的体液完全不够喂饱成百上千的小蜘蛛。它们闻着美餐的气味向他们汹涌而来。

他们在重重包围中厮杀，黑褐色的毒液星星点点，溅落到衣服上便腐蚀为一个小小的洞。

“红衣，”贴着她后背的穆沉悲突然转身，将身上的衣袍厚厚的裹在她的身上：“你快走。”

“你…你什么意思？”

“带着雪寒花离开，去救无颜。”

“不、不！我不走！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沉悲，你干什么！放开我！”

“沉悲！”她被他使劲推出了千寒洞，并用巨石堵住洞口。

她拼命地推搡着那颗巨石，却毫无反应。激烈的厮斗声逐渐从里面传来，她心急如焚。

当她终于把门口的推开，只有穆沉悲一个人遍体鳞伤，直挺挺的傲立于中间，四周躺满了缺肢少腿的小人面蜘蛛的尸体。整个千寒洞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息。

“沉悲！”她激动的奔跑过去，迎接她的却只是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永远沉默着的尸体。

思绪拉回来，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小心的拿好那装着爱人骨灰的包袱，轻声道：“好了，我们该走了。”

沉悲，我的承诺我实现了，你的承诺，下辈子，可千万不要忘记。

身后传来男女的争执的声音，裘红衣的眸子变得阴翳：沉悲，这是她欠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喘不上气来，心口闷得让人窒息。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结局已经不能更改。”他看着眼前痛不欲生的无颜，心中万般滋味丛生。他知道，自己不该跟一个死去的人争什么，却忍不住在看到那双为其他男人而哀恸的眸子时，心被刺痛。

我的腿软的厉害，险些摔倒，被北天及时扶住。

我推开他，踉踉跄跄的往回走，眼前一片模糊，刚走到院子的中央便一个趔趄摔倒，膝盖的疼痛仿佛是一个触点，瞬间被夺眶而出的泪水淹没。

“无颜！”他疾步过来抱起我，紧贴着我的额头：“好了，不要再这样，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心痛到无法思考：“是我害了他…是我…如果当初我没有喜欢他，没有答应跟他一起走，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他就不会要为我报仇，如今也不会为我去死…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无颜，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胡说。”

“不...也许我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如果没有我，我的娘亲就不会死，沉悲不会死,温姐姐也不会死，对——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梅洛说的对，我们永远得不到幸福…我们欠的债太多了…”

“无颜！”他使劲的摇晃她：“你看着我，看着我！”

“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倘使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如果说，今日是穆沉悲得了不治之症，要你来救他，难道你会不去救吗？你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皇北天继续道：“无颜，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要说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那样的话吗？若是那样，那么这样长久以来，你的牺牲、我的牺牲、穆沉悲的牺牲，又算什么？”看着渐渐回过神来的无颜，皇北天的心稍稍放下，语气变得缓和：“不管怎么样，重要的是我们还在一起，不是吗？”

我斜视着他，不解的问：“你说什么？”

皇北天看着我的表情，疑惑。

我一把推开他，泪眼朦胧：“皇北天，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怎么可以这样自私。‘重要的是我们还在一起’….我们的在一起的代价是多少人的生命和牺牲换来的，这样的‘在一起’，要怎么快乐？”

“无颜你、你什么意思？”

我起身后退这摇头，转身跑去。

“无颜，你别走！”他上前来，扼住住我的手腕：“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的力道渐渐加大：“你说啊！”

“王爷！”方伯突然急匆匆的过来。

“什么事。”皇北天直直的盯着我，目不转睛。

方伯犹疑一刻，上前向他附耳低语。皇北天听完即刻松开了我的手，大步门口走去，到半路中回头道：

“在我回来之前，绝不许王妃离开王府半步！”

方伯看后面失魂落魄的女子一眼，道：“是。”

皇北天的身影消失在朱红色的大门后。我的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贝齿紧紧咬住唇瓣，鲜血的滋味从嘴角蔓延开。

我无法接受沉悲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无法接受他是为了我而葬送了自己一生，这一切，比让我去死更痛苦。

我恍然悟到了什么，低声的呢喃：

“我知道了，那一夜是你的灵魂来向我辞行的是不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呢，为什么要一而再的救我这个不值得的人…这么多的债，要我怎么还...”

他温柔笑容还深深的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接受那个给予我人生第一缕阳光的人会化作一缕烟云，永远永远消失在这个人世。

“沉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