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池

通向皇宫后花园的又一处园子。景如其名，亭台楼榭均在水流环绕之上，尤其是中间的高台未央亭，更是俯瞰整个未央池，四周水波粼粼美景尽收，好不惬意。中秋之宴便在这里举行，此刻已经守备森严。

我亮出皇北天给我出入的牌子，守卫的士兵才放了行。

一路风光无限，殷虹焦虑的气息逐渐被驱散，直到我们立在那未央亭外的廊桥上，她才再一次提心吊胆。

“殷姐姐，皇上等人必然会在未央亭摆宴席，而苏烟同舞姬们则会在与此隔着水的对面跳舞，姐姐若是学着她们的样子必不会出彩，但若是换到这里，就大不一样了。”我微笑着指着此刻漂浮在水面上巨大的王莲。

“这、”殷虹为难的看向我：“太危险了吧，万一掉到水里面去可怎么办呀？！”

我闻言，从廊桥上走下来，绣鞋轻抬稳稳地立在了那巨大的王莲之上。

“呀！”殷虹惊得大叫，满脸不可思议。

我媚然一笑，唇角似勾非勾，莲步轻起于那王莲之上翩然起舞。

殷虹看呆，用手捂住嘴，眼前莲叶上的女子仿佛是花中的仙子，举手投足间尽是出水芙蓉般的清雅，然而那微勾的红唇，如丝的媚眼又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勾去！

阳光曝晒之下不但没有把她的美丽减去，反而让周围的一切顿失了颜色！

一舞毕，我迈步上来擦擦额头上细密的汗：“苏烟献丑了，姐姐觉得可还好？殷姐姐？”

还在发愣的殷虹猛地惊醒，紧紧拉住我的手：“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就这样，我和殷虹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练舞练得很晚，看守的守卫见我们也都熟了，时而忘了拿牌子，见是我们自然会放行。

直到最后一天的晚上，我来到未央池，面上是细细的抚弄那莲叶，暗中用尖利的指甲将殷虹用的那最大的王莲缓缓豁开一个小口，方起身离开。

我回头望一眼仍静静漂浮在水面上的莲叶嘴角勾勒出美丽的弧度。王莲的莲叶若是生长的好，以这样的巨大的身形自然可以托住一个人身体，但若是生长的不那么完好呢？比如破了一处，那就不太好说了…

然而我起身后并没有走向大门，而是向御花园走去，我知道，这里离良倾殿很近很近，如果我能进去——“什么人？！”守兵的呵斥将我下一跳。

“我，小女子苏烟，是明日表演的舞姬，那里面是什么，可否让苏烟看一眼，保证一会儿就回来，乡下来的女子没见过世面，还望守兵大哥成全。”说着我掏出两张银票塞到他们手里。

“不行”——“哎！”另一个守兵看看上面的数字，拦住对面的人，笑嘻嘻的看向我：“姑娘长得如此貌美，想必是想要到皇宫里面勾搭哪位贵人，好飞上枝头变凤凰吧？”

我含羞的点点头，媚眼看向他：“这、还望哥哥成全。”

他浑身上下打量着我，摸着下巴半晌道：“去吧去吧，别下撞，直走就是御花园了，右边是良倾殿，跟冷宫似的地方去那儿没戏的。”

“谢大哥提醒！”

“你就这么放她进去啦？”

“去去，要不银子给我你别要，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揽着。”

“不。”

我趁着他们不注意，向右手方向走去，果然，越向前潇竹纹松愈多，给人一种凄凉冷淡之感。

良倾殿，虽不金碧辉煌却十分素雅整洁的庭院大开着，就连门也是半掩着，我推开门走进去，案几上的香还袅袅而升，干净的桌椅一尘不染，仿佛主人只是出去探访老友，片刻便会回来。我看着这一切，心酸涩难止。

我来到床边，抚着那镶龙绣凤的锦被，紧紧咬住嘴唇，泪水在眼眸中打转。

这张床上，有我母亲的问道，我伏在上面，不住的抚蹭，仿佛这样就可以离她近一点。

“谁？”

我猛地起身，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素服，年岁不大的女子，不像是普通的宫女却也不似废品的样子。

她看着我，将食盒里的几色糕点放在案几上，点上三支香拜了拜插进香炉里：“姑娘是谁？”

“我，”刚一开口便凝在喉间：“小女子苏烟，来寻过世的娘亲。”

她这才回头看向我，有些疑惑的打量我：“你可认识我家玉贵仪？”

我摇摇头又猛地点头。

她似悟到什么，回身从锦格里拿出一个木盒子并一只钥匙递到我面前：“贵仪留下书信，告诉绿隐：日后必有一年轻女子来探，将此物给她，她自然会明白。”

我颤抖的接过木盒，钥匙如何也插不进钥匙孔，绿隐见状接过来道：“绿隐帮姑娘。”

“不必了！”我突然站起来起步走去，然而到门口时却定住，疾步回来嘭的将木盒打开。

“这是、”绿隐惊诧的看着那一盒子的小肚兜、小短衣、衣物鞋袜渐次的变大就如同经历了一个孩童的成长，有些已经褪了颜色。

我拿起最上面的簇新的绣花鞋抱在怀里，喘不上气来。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看着眼前双目盈泪，脸色煞白的美艳女子不知所措：“姑娘！”

我抱着那双绣花鞋头也不回的踉跄着走出那里，到了御花园，终是再也迈不进一步，顿时泪如雨下，哭到不能自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活着的时候不认我，为什么给我看那些东西？！你知道我会来是不是？我不要，我不要…

恍然间，听到背后一声温婉的叹息，我猛地回过头：“娘？！”，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后，我颓然瘫在地上，将那精致的绣花鞋捏的生紧：“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你还没有抱过我，还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我、”那个恨字卡在喉间，如何也说不出来，终是输给了自己的那颗心：“求求你回来好不好，我、我想你，我想你…”

“喵呜~”湿凉的舌头温柔的舔着我的手背，我低下头，一双琉璃鸳鸯眼柔柔的望着我。

“小巴。”

中秋当日，殷虹早早的来到未央池，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演自己的美丽，殷虹很是紧张，她知道，与其他几日不同今晚盛宴便会开始，很多舞姬丫鬟以及一些贵胄都会早些来这里，她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再多加练习几遍。

彼时天还蒙蒙黑，未央池刚刚有零星宫女的人影。殷虹一脚跨上莲叶驾轻就熟的舞起来。过了好久，日头渐次的大了，她刚要停下，忽然见到不远处有梅洛的影子，自从自己的肤色好了，万离她们看自己的目光就变得很是奇怪。

你们是嫉妒我！殷虹将要跨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对着那面的人影扭动了腰肢。变幻的步伐在浸了水的王莲上溅起零星的水花，那被豁开的口缝以不易察觉的速度随着轻轻的颤动愈来愈大。

终于最后一舞罢，她昂首扩胸右脚侧点摆最后一个姿势，谁知正踩到那巨大王莲不宜察觉的开缝上，她掉落进去，顿时失了踪影，错综复杂的根须将她层层缠住，腥味的水灌满她的五官，最后的一刻，她看到梅洛一闪而过的红衣，看到顾万离绯色的绣鞋。

午后的未央池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巨大的王莲在波光潋滟的水面上漂浮着，那细微的、纵横半个莲叶的细缝被这美色掩映。宫人们看到那舞了整整一个早晨的女子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兴许是回去休息了。他们三五一群，默然走过。

午膳时分，皇北天看着对面空空的椅子颦眉：“殷虹哪儿去了，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兴许是去未央池了？”我抬头看看，若无其事。

“梅洛你们两个清早去过了，可看到殷虹？”

梅洛手僵一下，与顾万离对望一眼：“没有，臣妾没有看到殷虹。”

“臣妾、臣妾也是，臣妾也没有看到。”

我冷笑，顾万离说谎的本领确实没有梅洛的高。

梅洛的眼珠一转：“王爷，这些天臣妾倒是常常看到殷妹妹同苏姑娘一起进出，怎么今儿就没在一起呢？”

“昨日我练舞练得累了，今日很晚才起，怎么，不可以么？”她还未答言我又道：“休息不够，今晚若是失了手，你负担的起吗？”说着，眼睛瞧着皇北天的反应。

皇北天放下筷子：“阿木，命人去到处找一找殷虹，梅洛，你去未央池再看一看。”

“是。”梅洛起身，冷冷的看我一眼，我视若无睹的喝一口叹道：“嗯，这莲子百合粥果然熬的恰到好处。”

待她们斗走后，皇北天捏住我的下巴，低声道：“苏烟，苏姑娘，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殷虹到底在哪里，别告诉本王你不知道！”

我忍住下颌传来的疼痛，柔然看向他：“苏烟竟不知名震大叶的毅王爷竟是个情痴。”

“你！”

“怎么，王爷想在此刻要了苏烟的命吗？当日、”我止住嘴，“苏烟倒是无妨，只怕那盗银一事就没那么好办了。”

皇北天猛地松开我的下巴走到门口又回来：“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个女子！”

“那王爷不妨换一个试试。”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巧笑盼兮。

皇北天气恼的回过头，却在见到那一抹笑容时愣住，他挥袖离开，然而那抹仿佛第一缕烟霞的笑容却不断在自己的脑海里闪现。

黄昏时分，所有的人都盛装准备，只有殷虹一个还迟迟没有消息。

“算了，我们先去吧，阿木，你在这里等着，殷虹若是回来，定要人及时通报。”

“是！”

中秋盛宴——未央池

未央池上已经备好酒席，宫女太监们忙忙碌碌，文臣武将并着自己的女眷已到的差不多。远远的就看到慕容旭张望的目光，看到魂萦梦牵的女神出现，忙扔了同伴小跑这径直走到苏烟的面前，毛手毛脚：“哎呦，苏姑娘几日不见又漂亮了，真是想死你慕容大爷了。”说着一把抓住苏烟的柔荑。

我躲闪不及只得暗自用力抽出手来：“苏烟也想慕容公子了。”

皇北天见状挡在苏烟面前，万分的不悦：“苏烟你先去换衣服吧。”，待苏烟走开，皇北天揪住他抓苏烟的那只手腕暗暗用力：“你当这里是妓院吗？！”

“哎呦疼！疼！松开！赶紧给我松开！”慕容旭龇牙咧嘴不住叫喊。

皇北天看到慕容仇走近，松了手上前打招呼。

慕容旭瞥一眼皇北天，转身看到不远处苏烟的身影，色心又起，匆匆跟过去。

我在后面小院的一个小房里换衣服，突然听见院外有响动，像是女子的惊叫声，仅裹了里衣的我开出一个门缝，谁知刚开开一个人突然生硬的挤进来，紧紧抱着我。

“慕容旭？！”看清来人我吃了一惊。

“美人儿让我好好看看你！”说着将我向桌子压去，我挣扎着想要将藏于袖中的银针使出，然而这时才发现刚刚换了衣服，哪里来的银针！

“美人儿，那个皇北天有没有碰你啊？”

“没、没有。”

“没有？让我好好检查检查。”说着手便不老实的伸进衣服里，这一动做让我顿时大惊失色：

“大公子你这么急干嘛，你先出去，苏烟换衣服呢，以后再——唔！”他堵住我的嘴，松开口：“让本大爷给你换！”说罢一把扯下我的里衣，粉色绣荷的肚兜顿时露了出来，美背香肩更加勾起他的色心，面目愈加猥琐不堪。

“啊！放开我，你放开！”我拼命推搡着，慕容旭却更加兴奋：“美人儿，你这是欲拒还迎么？老子喜欢！”

“唔！”

“啊！”

压在身上的重量突然不见，一袭黑袍遮住我的不堪。

“姑娘没事吧？”

“没事、”我抬头霎时间惊住——沉、沉悲？

“大胆！敢坏老子的好事！识相的给我让开！”

“识相的就应该赶紧滚开。”他的语气深沉，杀气逼人。

“你、你有种！有本事告诉大爷你是谁！”

“大叶第一靖远将军穆沉悲。”

慕容旭一惊，戳戳点点这离开。见到他离开，穆沉悲才转过头柔声道：“姑娘还好？”

“好、好。”我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谢、谢将军了。”

“不用谢，平生最恨这种人面禽兽，只可惜无法杀了他。”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眸，一时脱口而出：“你变了。”

“什么？”

“奥，没什么。”

“这样，姑娘你放心在里面换衣服吧，我在外面帮你守着。”

“好。”

我在门内隔着木门，抚摸他投在门窗上的身影，心殇成灰。

“将军，我换好了。”

穆沉悲回身，被眼前的女子惊艳，刚刚未来得及细看，天下间竟有如此美艳的女子。

“将军？”

他回过神，讪讪笑：“姑娘好美。”

“是么，你喜欢吗？”

“嗯，很喜欢。”

“那苏烟嫁与将军一世到老如何？”

“呵呵，”他干笑，眼神有些落寞：“不，沉悲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难道苏烟不如她美丽吗？”我忍不住追问，难道这三年间他已有了另一段感情？是碧衣吗？

“这跟美与不美没关系，认定了一个人，便是一辈子的事，就这么简单。”

我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逐渐熄灭：“这样吗，将军可否告诉苏烟那个幸福的女子叫什么？”

“她叫程无颜，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

看着前方穆沉悲高大的背影，我愣在原地，开心的笑着，笑到眼泪都流出来：

原来最幸福的女子就是我自己。

觥筹交错间，嬉笑不断，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节目。

皇北天看着苏烟身披白色羽衣上台，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于台上翩翩起舞，昏暗之中宛若白色的鹊灵，辗转间顾盼生姿，竟有一刻失神。一旁的梅洛气恼，故意将酒翻在身上，引来皇北天的注目。

“呀！”众人齐声惊呼。再抬头看时，那白色的鹊灵早已化作莲池中一朵雪白的芙蓉，于莲叶之上盈盈而舞，媚人的神情同那仙子般飘逸的气质，就连女子都为之倾倒。

一舞毕，博得满堂华彩！

“好！不愧是大叶第一舞姬，配的上！”坐在正中间的皇景浩凤眼轻挑，拍手叫好：“让她上来谢恩。”

“命舞姬苏烟上前谢恩！”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我款款走上前。

“请皇上、皇后娘娘、莲贵妃及各位主子安。”

“免，抬起头，让朕看一看。”

我半面含羞的抬起头，又引得一片惊叹。

细细看向台上，皇景浩一如往日，竟无分毫的改变，只是周身越发有王者冰冷的气息。慕容贺的脸颊上莫名的多了一条浅浅的疤痕，而最令我惊讶的是段莲石，骨瘦如柴，双目无神早已不复当初模样！

“嗯，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皇上可有意选入后宫？”慕容贺浅笑。这一问却让段莲石来了精神，她探起身紧紧盯着我，继而靠到椅背上冷笑：“倒是有几分姿色，那有怎么样，这皇家的门是谁都进的了的么？”

皇景浩饮一杯酒：“苏烟姑娘风姿卓绝举世无双，是得找一户好人家。嗯，你看穆大将军如何？”

我的心一动，颤颤的望向那一直兀自饮酒的穆沉悲。

“不行！苏姑娘不能嫁给他！”慕容旭急切的站出来，慕容仇顿时发怒：“孽障，哪里有你讲话的份儿，还不给我安稳的坐回来！”

“爹！”慕容旭看一眼眼前的美人儿，咬咬牙：“不行！我一定要苏烟！”

“哦？原来慕容大公子也喜欢苏烟，这可就难办了，朕可刚刚将苏姑娘许配给穆大将军。”

慕容旭跑出来牵起我的手：“苏姑娘早就和我好上了，她是我的！”

“无口小儿，休再信口雌黄！”慕容仇大怒，一旁桌子上的段真冷笑一声，段累玉轻咳了两声。

“这可怎么办呢，不若让苏烟姑娘自己选吧。”

我看向沉悲，有一刻动摇，若是，若是我选他，我就可以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跟沉悲双宿双飞！

“我选，慕容公子。”

“你看！你看！”慕容旭高兴地抱起我来旋转，然而我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沉悲的身影。

一侧的皇北天顺着苏烟的目光看到了穆沉悲，那个一身死气沉沉的男人，整个宴会苏烟没有看自己一眼，是因为自己将她推进别人的怀抱而故意生气了吗？不，不对，若是那样她也不该一眼不错的看着那个不相干的人，事实上，皇北天总觉得从哪里见过这个穆大将军。

慕容旭高声饮酒作乐，抱得美人归更让他不知体统为何舞，然而不久他一发现到自己身边的美人心思并不在自己的身上，这让他醋意大做，故意带领众人去敬穆沉悲，穆沉悲推辞不过一杯接一杯的喝，不久便有了酩酊醉态。

我看到他们这样灌不善辞令的沉悲，心中一焦急起身要过去，皇北天拉住我，自然的站在我身边低语：

“不关你的事。”

我做回去，慕容旭敬酒回来，满身酒气扑鼻：“美人儿，来，跟我喝一个，喝、”他嘭的头磕在桌子上没了响动。

穆沉悲本无它意，然而当那舞姬选择的不是自己的时候自己竟有些微的失望！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反应，而后却有人接二连三的过来敬酒，自己心中不快，也算是有意醉一场，最后竟真的头昏脑胀，胃里翻江倒海有要吐之意，连忙跑出去。

见到沉悲出去，我急忙跟我，路过皇北天的桌几，皇北天拉住我的裙角，暗示我的身份，我撇下他追过去。

“你！”皇北天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心中竟万分不是滋味。

“去，把大少爷扶回去。”慕容仇吩咐。

“是——那苏烟姑娘呢？”

慕容仇的面色一凛：“无需管她，慕容府容不得她进进出出。”

“穆将军！穆将军你没事吧？！”我跟随而来，扶住伏在角落里吐的沉悲。轻轻拍打他的背部：“吐吧，吐出来就好了。”

我看到旁边的宫女吩咐道：“去，帮我那杯茶水来。”

“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