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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三节)

三虎子问李汇昌:“爹,您二次被打成右派,被遣返回老家劳动改造。恨不恨红卫兵造反派?”

李汇昌摇摇头,脸向房梁缓缓地道:“富贵在天,死生由命。二次打成右派就打成右派吧,右派帽子戴上再摘掉、摘掉再戴上,也不差这一顶,再说一顶帽子也压不死人。再者说,既然已经这样,一时半会又改变不了,还不如默默承受。”三虎子却听得似懂非懂,只得慢慢地咀嚼爹爹说的话。

李汇昌接着又道:“三虎子,你好生想想,一场这么大的运动,你恨哪个人也没有用。和你一般大小的孩伢子能懂些啥?当上头用着你时,这群青年人就被当杆枪使;用不着你时,他们连根烧火棍都不如,还不全凭支派。俗话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群年轻人这么疯狂的举动,其实他们全被蒙蔽在鼓里,被人利用而已,其实他们也很可怜。挑动起群众来,今天你斗我明天我再斗你,乱的是群众,坑害的是国家,从中谋其利的只能是极少数人。一个国家,不可能长期任由这些人乱下去,估计这些都长淌不了,早晚得拨乱反正,不然国家也承受不住。”

李汇昌这些话,三虎子听得似是而非。他问道:“爹,您二次被打成右派,又被遣返回原籍劳动改造,自己可能不觉着咋地。可是俺娘,还有俺弟弟妹妹们也跟着遭殃,他们将来可咋办呢?”

三虎子这一问,确是真正戳到李汇昌痛处。他长长地哀叹一声,悲凉的声音完全盖过屋外,一声紧似一声的秋虫声。李汇昌低下头来,低沉地说道:“三虎子,爹跟你说句实话,你娘真命苦!自打她从十**岁跟着我,家庭就一直处在变动之中,各方面又受我拖累,这些年基本是福没捞着享、罪没少受,真是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不过话又说回来,夫妻之间患难见真情;你娘这一生,永远值得你们兄弟姊妹们去敬重!你娘自打下决心跟着我,她内心一直坚守的就是忠贞和付出,永不反悔!从你娘这一块,倒不用你们操心,我受苦她跟着受苦,我受累她也跟着受累,我咋着她就咋着,这是命中注定的。你更是不用多说,工作不论咋样,好歹还挣出条命来。现在我唯一痛心的就是你弟弟、妹妹们,他们小小年纪跟着我和你娘受累,整天担惊受怕,都没好着一天......”说着说着,李汇昌开始语塞,眼睛里竟流下浊泪。

三虎子听爹爹说到这里,也很为弟弟、妹妹们难过、担心。他们都这么小,却遭受这么大的变动,将来学习、就业、成家可怎么办呢?忽然间,三虎子又想起个事,他还是显出年轻人不成熟的一面。三虎子怀着侥幸的心理说道:“爹,我咋听说抗日战争时期,您曾帮李明魁办过事,给八路军的司令员买过治疗枪伤的药。从前在家霎,我咋就没听您说过呢?既然咱家也给抗日做过贡献,您咋就不给政府说说,或许能给您和家里带来转机,一家人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罪呀?”

李汇昌感到很诧异,他从没在家里提起过此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隐灭在沉浮中。于是问道:“三虎子,这事你咋知道的,又是听谁说的?”

三虎子于是又把和李明礼的关系跟爹说一遍,李汇昌听完也不置可否,只是频频点头。三虎子最后说道:“爹,听说李明魁现在可是在东北大连当大官呢!”

听说李明魁还活着,还在东北大连当大官。李汇昌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人不能和命争,李明魁当再大的官,那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九死一生拿多少条命换来的。我当年帮着他给八路军买药,那都是过去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再多说也没多大意思。人在有用的时候,能给别人帮上忙,能多帮一点是一点,千万别想着回报。当时我能帮着李明魁给八路军买上药,是我当年还有点作用,不昧着中国人的良心,也算是给抗日做点小贡献。这点小事又能算得上啥?如果你做过的事是对的,老天爷还想着你,将来就会还你公道,不要急着去和命争。”

李汇昌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三虎子就不再提这一项。另问道:“爹,我知道您读完私塾就出来,到周村街学做买卖。您打小又没出过大力,现在已是这么大年纪,又被遣返回老家劳动改造,身体能承受得了么?”

李汇昌摇摇头道:“好孩子,爹明白你心里有这份孝心就满足了!你小小年纪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委屈。上学,上学不成;招工,工作又不如意;即使你不说,爹也看得见,心里都明白。现在你懂得思考,懂得体谅人,这一点就比你哥哥大蛋子强!话又说回来,你也不毕太为爹担心。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祸福都是相互依存、相辅相成的。一个是周村现在世道太乱,整天闹得人心惶惶;再一个,我一人挣钱养活一大家子人,称盐打油买商品粮,还有你弟弟、妹妹们的吃哈拉撒,上学穿衣无处不花钱,我总觉着捉襟见肘心理负担重。现在从我的角度讲,这次回到老家,躲开是非之地,心里反而比较平静了。到我这把年纪,觉得周村过去的浮华,于我都已是过眼烟云。觉得周村还不如咱庄里,现在只有这李庄脚下的土地,我踩上去才觉着踏实可靠。”

三虎子打断爹爹的话:“爹,您使啥养活一大家子人?”

李汇昌又摇摇头,眼睛看着三姐儿道:“三虎子,你还是不懂!爹现在倒已想明白:财富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土地才是脊梁骨,是永恒不变的根基。咱庄里有这肥沃的土地,种啥庄稼他不长,打啥粮食他不养活人?虽说现在土地都是公家的,都归生产队管理,但粮食打下来无论多少,总归生产队得分些给我,不可能我分粮食给生产队吧?还有这孝妇河边上,咱家里还有二亩来自留田,人勤地不懒,种粮食、种蔬菜,干啥不成?再说了,三年困难时期我还在周村谢家庄大队养过两三年猪,这次回来再拾起老本行,也喂上两头小猪崽。加上养些鸡、喂些鸭,到年下处理了,咋着也难为不着,过个温饱日子还不行么?”

听爹爹把农活说得这样轻松,初时三虎子觉得很诧异。但略一思索,这回终于恍然大悟:“爹爹说的这些话,不光是对他一个人讲,也是对娘和对弟弟妹妹们说的,在给她们打气和树立信心呢。”

他问道:“爹,农村里有好些东西,也许不会是您想像的那么容易吧?”

李汇昌叹息一声:“嗯,现在这时候,干啥事都得走一步说一步了。不过这总归还是新社会,在政府的领导下,还能比军阀时期,比日本鬼子侵略咱时还要乱么?”

三虎子觉得更诧异:“在此时此地,如此的境遇之下,爹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还是选择相信组织、相信政府,这该是多么大的胸怀和远见卓识!

李汇昌继续说道:“如果回想起民国年代,想起二三十年代来。我小的时候,军阀混战、土匪横行,当时咱家里底子厚实,你爷爷才能让我去读私塾。我从私塾出来,男孩子长到十三四岁能有啥出路?你爷爷又托人找上关系,让我到周村去学买卖混口饭吃。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整个李庄四五百口子人,有几个人能和我一样的幸运呢?咱李家胡同路东里,那些穷人家就不行,想安安生生地种庄稼都种不成。他们这些人也就两条道:一条是摸对了方向,修成正果,像那个李明魁是一例,这是说得活下来!另一条就是去做土匪、二鬼子,打家劫舍、拦路抢劫,有奶就是娘,谁给口饭吃就跟着谁干。这些人就像墙头草,没有正主义,为了生存土匪来时干土匪,日本人来时当汉奸,像南屋的李怀仁也是一例。他要不是最后正巧跟着伪军队伍反正,估计也早完了他。总之,咱村里的,我们那一辈人就这样,能活下来就不孬!再就是看看咱北院的仇书记,他是逃荒要饭来到李庄,如果不是赶上大的时代变迁,估计早就被野狗拉了去,连骨头都剩不下一根。当初就是长十个脑袋也想不到,他现在能当咱们李庄的公社书记,这是另一例。”三虎子从小没和爹爹说过这些话,李汇昌敞开心扉和他啦半宿呱,这是因为觉得儿子已长大,可以把他当大人来看待。另一个原因是李汇昌心里,淤积下太多太多的东西,也想找个人来倾诉倾诉。

李汇昌已打开话匣子,还想再说下去,却见三姐儿在煤油灯下使劲打着哈欠:“行了,天不早了,你哪来那么多话语?我看还是抓紧让三虎子早点歇息吧,家里的事不用他多操心。让他明天一早赶紧走,别耽误工作,那才是正事!”?李汇昌谈兴上来,心里仍是意犹未尽,但听三姐儿这样说亦即住口不再言。?????????????????????虽说回到乡下心里踏实,那只不过是李汇昌说给家人和三虎子听的,也是他一时的心境而已。因为他从小没真正长期在农村生活和劳作过,更不会想到六七口人搬进这个大院里,会一下子打破李家大院原有的平静和平衡,使很多人猛然间一时难适应。更何况这么多人住在一个院子里,面临着方方面面的问题。

谁又能料到?人在漩涡中,身不由己!风风雨雨几十年,一切都回到原点,这次是山不转水转,王氏与三姐儿终于又见上面,并且今后很长的时间内,二人将共同在一个大院里生活。

全家遣返回来当天,正当人心不定间,王氏与三姐儿终于首次正面接触。王氏不怨男人李汇昌用情不专一,逆来顺受那是她从小所受的家庭教育,是她骨子里带来的东西。王氏却把怨愤之气撒到三姐儿身上,她所说的第一句竟是:“这就是李汇昌在城里娶得小老婆么,我还以为长得有多么俊呢?也就是年轻会打扮罢了!恁都看看她那两只大脚,长得和只船似的,走起路来身子还拐来拐去,像只旱呱呱子,难看煞咧!”虽然王氏说这刻薄话时,不是当着三姐儿的脸面说的。可谁都明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早晚会传到三姐儿耳朵里。或许王氏也就故意这么说,就想让三姐儿知道,其实这都是女人的嫉妒心在作怪,

还有北上房的三祥子老婆,仗着这几年生下一女两男,觉着给三祥子立下功劳,也敢多说话了。见到叔叔、婶子一家背运,不上前帮忙不说。竟然撇着嘴唇说道:“你看欺世不?来到家也不打声招呼,直接就搬进西屋里去住,眼里还有主家没?”

三祥子闻听,却是毫不留情面地呵斥一顿:“快给我闭上你那张臭X嘴,这里头盐里有你,还是酱里有你?哪里还轮到你那张熊X嘴在这里胡叨叨!”见三祥子不光不向着她说话,还张开嘴就骂她,使她心里挺难受又不敢还嘴。三祥子老婆只好灰溜溜躲一边去,像只抱窝的老母鸡,红着脸嘀嘀咕咕个不停。

其实三祥子老婆不知道男人的心思?这些年,她家五口人住在北上房七间屋里,当初这也是李汇昌的安排。在他看来,李家大院的后辈里,在家的只有三祥子和二蛋子两个,二蛋子又少不更事,将来这个大院子里还是以三祥子为主。因此李汇昌叮嘱三祥子从西屋搬进北上房,既负责照顾好爷爷奶奶,等他们百年后,北屋就是三祥子家的。当年李汇昌还口头提出,三祥子家腾出的五间西屋也别让它闲着,收拾出来当个过度房或客房,将来家里来亲戚或有什么事就到西屋去住。李汇昌当年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真是风水轮流转,几十年下来就如同做个梦,回头醒来时已是彼岸,侄子一家住在北上房里,当叔叔的一家住在西屋偏房里,还要被人挈靠!

同住在李家大院的一家人尚且这样,住在南院的“邻居”李怀仁却更是添乱的主,那是他的德性使然。李怀仁听说李汇昌一家被遣返回来,也不管人家多么的不着序,也不管人家的心情多么低落,第一个先跑来。他不是来安慰人家,而是来详细打听城里造反派的消息。李怀仁手舞足蹈地说道:“好时机来了,好时机来了!如果城里人能造反,那么咱庄里人就能造反!汇昌,你仔细想想,这李庄是咱李姓家人的村庄,凭啥让他一个逃荒要饭来的,姓仇的外人霸占着当书记?汇昌,你回来的正好,我认为你还是咱李家的二少爷。只要你敢挑头,我保证一呼百应,准把那姓仇的书记斗倒赶跑。”李怀仁这一席话,又充分暴露出他不安分本性,和二流子的面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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