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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二节)

公主任不再多啰嗦,即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边拿出个大牛皮纸信封摆在桌面上。她说道:“三虎子,现在我这里有个市里的招工介绍信,是张店那边建筑按装公司的一个招工名额。一是干建筑这活,风刮、日晒、雨淋等说起来很辛苦,磕着、碰着的更是难免,登高爬低的还有点危险性。二是张店那边离周村家又稍远点,来回有点麻烦,这些都是不利因素。但这却是个正式工的名额,不知道你愿意干不?”

听着公主任的话,三虎子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愣怔住了。当他终于明白过来时,立即就觉着是喜从天降!首先是正式工,其次能脱离开朔易门这片伤心之地,再是离开这些碎嘴子,哪有不干的道理?那个时代招个工是多么困难,天上掉馅饼的事,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谁敢挑剔?三虎子早把头点的跟磕头虫似得,嘴里一迭声道:“公主任,我愿干,愿意干!”

看着三虎子的表态,公主任嘴上说着:“也不知你娘三姐儿同意不?”却从信封里抽出张信函来,在上面空格处,捏着钢笔认认真真填写三虎子的名字;最后在信喊的末尾,又龙飞凤舞地添上自己的姓名。写完后,公主任拿起信函来,再审视一遍,觉得没毛病。她就从抽屉里拿出朔易门居委会的公章来,又在公章的字面处哈几口热气,然后在自己的姓名处端端正正盖上公章。公主任从容不迫地做完这一切,又把信函塞回信封,然后交到三虎子手里。随即嘱咐道:“千万仔细收好!”三虎子点点头,他心里既高兴又紧张,赶紧把信封顺手塞进棉袄贴近胸口的内衣口袋里,然后再用手使劲摁摁。

公主任已平静下来,她淡淡地对三虎子说:“好孩子,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你别光顾高兴出了岔子。”三虎子使劲点点头。他怀里揣着介绍信,就像揣着个宝贝,一只手捂住胸口哪敢片刻撒开?

公主任随即又道:“三虎子,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可千万不能对外人说!外头这就快到上班的点了,你去找王师傅说一声,随便找个理由交交班走吧。然后你抓紧去张店,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报到,越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

听完公主任的话,三虎子再顾不得多说,像离巢的小鸟一样,转身即从屋里飞出来。刚刚巧,办事员小栾正要进办公室,俩人差点撞个满怀。三虎子身体灵泛,一斜楞身子就踅过去,又回头冲小栾歉意地笑笑,跑远了!小栾当场被吓一跳,他望着三虎子飞去的背影,却愣在当地。随即又疑惑地摇摇头,骂道:“妈个X的,熊屎孩子,一点礼貌没有!”

三虎子一阵风似的跑到王师傅那儿,来跟他告别。师傅心里虽舍不得,他却是个明白人,居委会里琐琐碎碎,修修补补的小作坊式工作,始终不是年轻人应该长期呆下去的地方。听说徒弟要走,他也不用细问,他知道三虎子干临时工终究长不了。一老一少俩人在一起朝夕相伴四五个月,王师傅是真心喜欢这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又有点灵性的好小伙子。听说徒弟要走,他心里终究觉得割舍不下,就说出一些掏心窝子的话来,三虎子听着师傅的话频频点头,也有些依依难舍。王师傅直把他送出大门来,望着三虎子离去的背影,他又掏出小扁酒瓶猛灌几口,手扶着门框难过的直摇头,久久不愿回屋去。

三姐儿正在火炉旁洗一大盆衣服,见儿子才刚刚走一会,接着就一阵风似的刮回家,心头立时觉着不安。疾忙问道:“三虎子,你不是去上班么,咋才走一霎霎就早早地回来?”

三虎子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他从怀里掏出信封,伸在三姐儿面前晃晃。说道:“娘,您知道啥?从今天起,我再不用到居委会里去干临时工。我马上就到张店去报到,我很快就成国家正式工人了!”

听着儿子的话语,看着三虎子的高兴劲,三姐儿尚觉着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把双手在围裙上擦几下,从儿子手里拿过信封,反面正面都看看,是牛皮纸的公函信封。再抽出信纸仔细看内容,看一遍再看一遍,最后眼睛盯着落款处,曾经多么熟悉的字迹和鲜红的公章,才确信无疑!三姐儿看完公函信,她倒很冷静。马上对儿子说道:“三虎子,你瞎嚷嚷个啥?小声点,生怕别人知不道似的!你快点给娘再仔细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听从娘的话,??三虎子把声音压低下来,就把今天自己一大早去上班,公主任找他的事,逐条逐项都对娘说个大概。听完三虎子说的情况,三姐儿双手合掌立在胸前,不住的前后摇晃着。同时嘴里喃喃地念道:“哎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谢谢公主任!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谢谢公主任!”她微闭的眼角处,眼泪早已滑落下几滴来。

李汇昌中午下班回来,听说三虎子的工作有了眉目,情绪立即高涨起来,喜悦的心情亦是溢于言表!他高兴地说道:“哎呀,看三虎子这个事情,似乎是公主任早有安排。她早早地赶到居委会里,是有意在等着三虎子似的。咱家大蛋子的事情刚有转机,三虎子的工作接着就有了着落,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双喜临门呐!还是老天爷有眼,正经袒愆咱这样的老实人家。咱三虎子的事,也不知该咋感谢公主任才好呢?”

三姐儿亦连连点头:“我早就说公主任是个好人!”

此时家里高兴的气氛,简直比过年还热闹!李汇昌怀着愉悦的心情,掏出一块钱来递给女儿胜美。说道:“去,到大街南头拿瓶沂源老白干来,再买两毛钱的五香花生米,剩下的钱买几块糖和你弟弟们分分吃。快去快回!”胜美接过钱就往外跑。李汇昌又在背后喊道:“把钱拿好了,仔细脚底下,别和个冒失鬼似的。”

三姐儿却冲着男人道:“嗨,嗨,今天你这是咋着?对俺三虎子咋过烧地花钱来?”

李汇昌道:“咱三虎子有份正式的工作,将来就啥也不用愁!我这当爹的心里高兴,当然得破费破费。待会胜美买回酒来,我得和三虎子哈两盅,庆贺庆贺!”

自解放初到现在,公主任在朔易门居委会的任上,已经十几年没挪窝。居委会主任的官职不算大,却有点兵头将尾的味道,上联各级组织,下边面对着千千万万的家庭和百姓,就像一根针,千头万绪都得往这个针鼻子里穿。居委会里的工作,每天婆婆妈妈、琐琐碎碎的事,看似不大却实在多,工作一点也不轻松。公主任虽然经常今天到这里开会,明天又去那里开会,各种大事小情都必须上传下达,忙得她无法经常在家主持工作。因此在居委会里,平时有许多琐碎和具体的事情,都是由办事员小栾来代为处理。但是公主任作为居委会的主要负责人,对主管片区里每家每户的情况,不能说了如指掌也仍是基本能掌握。谁家几口人,谁家收入少,谁家拖儿带女生活比较困难,谁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公主任都记挂在心上。尤其是三姐儿,曾经也在朔易门居委会工作过,在她手底下干有十多年,后来因为牵扯国家有关政策和家庭的原因,才在一九六一年下放回家。虽然和三姐儿见面少了,但对三姐儿一家的情况,公主任心里非常清楚!

这几年,三姐儿一家老是走背运,祸事不断而好事稀罕,老夫少妻又挺能养活,才几年间竟生下四男一女五个小孩。若再加上前窝的,全家大大小小**口人,仅仅靠李汇昌一个人微薄的工资来养活,生活困难的情境可想而知!再说三姐儿家两个大点的孩子,大蛋子本来干着民办教师好好的,竟上山下乡走了。三虎子已经考上光被中学高中,本来有机会继续进一步深造,却因其他原因不得入取而被人顶替。作为取代三虎子上高中的贾小乙,是个调皮捣蛋又学习不成器的孩子,占用的却是朔易门居委会的名额。这件事,如果说作为居委会的一把手,不知情或者不同意,那绝对是自欺欺人,是欺心。又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公主任虽不可能言说,却一直有个心结堵在心上。她时常感到不安,怀有深深的歉疚,觉得对不住三虎子和三姐儿一家。近些年,居委会里有小栾顶在前头,公主任虽不显山不露水,但一双眼睛却明察秋毫。尤其是看到三虎子小小的年纪,背着个大工具包跟在王师傅后头,冒着酷暑严寒在居委会里走街串巷的情形,深深触动着她的恻隐之心。

恰巧在六五年底,市里就来了个招工名额。公主任的大脑也是飞速运转,早把朔易门居委会里的适龄男女青年,像过筛子似的先过滤一遍。因为三虎子正在居委会里干着临时工,身影又经常在她面前晃悠,然后公主任就先入为主地觉着:“这份工作,还是三虎子最合适!”于是她既不声张也不商量,一个人偷偷自做主张,就把三虎子的名字填在招工介绍信上。做完这件事,公主任堵在心中的一块石头始落地,觉得心结解开了,感到浑身的轻松!

且说三虎子拿着张店那边的招工信函回来,一家人像中个头彩似得乐开怀,又把它当成宝贝小心翼翼地捧护着,生怕有个什么闪失。第二天大清早,三姐儿先起来做好饭,再把三虎子叫起来,她一边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千叮咛万嘱咐。三虎子只管埋着头呼呼地吃饭,随口也嗯嗯几声,却不知他听清还是没听清刚才说的话,三姐儿心里又有些担心。看着三虎子吃完饭,三姐儿帮着他把招工介绍信放进贴身的棉袄内袋里,又使劲地摁摁才放下心来。

三姐儿又围着三虎子转一圈,把儿子的棉袄前后抻一遍,然后从怀里掏出两块钱和些粮票,顺手掖进他的口袋里。不由得感慨道:“嗯,俺三虎子长高了,又长一大截,这身棉袄是显小了。俺儿马上就是公家的人了,等你挣了钱,先给你截布作身新衣裳穿上。俗话说人饰衣裳马饰鞍,俺儿长得铁随我,就是俊!如再穿上身新衣裳,要模有模说样是样,要个头有个头。恁么精神的小伙子,将来还愁找不上好媳妇?”

听着三姐儿又开始唠唠叨叨,说起来没完没了。李汇昌不耐烦起来:“你还就是絮叨咧,又扯远了。才多大点孩子,就扯到找媳妇上?你快点让三虎子走吧,别耽误了赶车。”

三姐儿却瞪起眼,不依不饶道:“咋着,说俺儿长得俊还不行么?又触着谁家的王法,还不能让人家张口说句话么?”直到把三虎子送出胡同,夫妻二人仍在不住地合着口。

张店乃市府所在地,其当年的城市规模,也不见得比周村大多少,只是车多些人多些。虽然周村和张店才隔着四十来里路,但三虎子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望着宽阔的马路,熙熙攘攘的人流,三虎子竟有些发懵。当他看到有个全身白衣服,手拿红白条棒的警察在指挥交通时,耳边忽然响起“捡到一分钱”的儿歌来。三虎子脑袋里灵光一闪,于是走过去礼貌地问路。交通警停下手中的活,问清楚他要去的地方,然后耐心地给他指点道路。三虎子谢过交通警,他也不再坐车,一路打听着步行来到建筑按装公司所在地。比起看惯了的青砖灰瓦房,这却是一排红砖的平房,屋顶上的烟筒虽冒着青烟,房檐下却垂着小孩手臂般粗细,半米多长的冰龙涎。

已到年末,公司的大院里一片寂静。到处是天寒地冻,所有的建筑工地都已停工,工人们有些也放了假。三虎子找到劳人科时,他看到工作人员是个大约有三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打扮得很时尚的样子,就把盖着市劳动局公章的介绍信递过去。那位妇女仔细看着写有三虎子姓名的信函,信函的末尾处盖着周村朔易门居委会的鲜红公章,及负责人签名。一切都是真的,一点都挑不出毛病,于是那位女同志找出个档案袋,把信函做了封档。她又随意问三虎子几句:“你今年多大了?”

三虎子道:“我今年十七了”,那位女工作人员点点头:“嗯,看上去就不大,不过个子不矮!”其实三虎子周岁十六还不到,不过他多长个心眼,报的是虚岁。

随即那位女同志脸上露出笑容来,嘻嘻笑着说:“三虎子,你真有福!你已报上到,就是咱公司的职工了。现在单位上都已停工,你先家去歇几天,等过完元旦回来,再安排工作吧。”

从公司大院出来,三虎子一颗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摘下棉帽子来忽闪几下,又顺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这才觉得又渴又饿。他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吆,一早晨光顾着跑来跑去的忙活,这不眨眼功夫就晌午了。”三虎子于是就近找个小饭馆,花上两毛四分钱、四两粮票,买一碗馄饨、三个肉火烧,一阵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再多哈上一碗不要钱的馄饨汤。

三虎子吃饱哈足,咂吧咂吧嘴站起来,他把两只胳膊伸展开活动几下,又舒心惬意地打个饱嗝,随即一阵葱香五花肉的味道跟着涌上来。他暗暗道:“呀!从来不觉得大葱肉火烧有那么好吃呢?不行,我得买几个回家,让俺爹俺娘和弟弟妹妹们也尝尝。”于是三虎子掏出六毛钱、一斤粮票,买上十个肉火烧提着出来,他抬头看看太阳,日头才略略偏西。心里想道:“坐汽车回周村太贵了!还得再花四毛五分钱,差不多要破费我两三顿饭的钱呢,不划算!既然我的事情已办完,身边也没旁的事,不如趁着天早还是节省点钱,一路从张店走回周村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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