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汇昌见此情景，急忙掏出盒烟抽出一支递给门卫，又把那盒烟顺手放到门卫的桌上。说道：“同志，我真有急事，就麻烦你帮个大忙吧。”

门卫心领神会，遂领着李汇昌来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却不在，是由副校长在家主持工作，李汇昌即对他说明来意，想打听甄老师的情况。也恰巧，带队去甄老师家搞外调的，就是这个副校长。他听说来人打听甄老师的情况，狐疑地问：“你是哪里？和甄老师啥关系，来打听啥情况？”

李汇昌只得半真半假跟副校长应付一下：“说自己从周村来，因与甄老师有利益纠葛和矛盾冲突。因他突然失去信息，只得跑到学校来找他解决问题。”

听完李汇昌所说情况，副校长倒是个热心人。就打开了话匣子：“哎呀，也不知你找甄怪人解决啥问题？不过呢，你找到我就算找对人，我去过甄怪人家。”

李汇昌问道：“甄老师家是哪里？”

副校长说：“哎呀，甄怪人家可远了！在黄河北岸惠民县的那一带地方，那里属黄泛区，地广人稀至今也不通汽车。行个百八十里路，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黄土漫天且人迹稀少。我们好不容易打听到甄怪人家，一看却大吃一惊，他家的铺排在当地可不算小。我们先到当地政府，再到甄怪人家了解情况，他家在当地也属望族，好像从前干过和盐有关的勾当，因此发了大财。他家里人员构成更复杂，甄怪人也不知是哪一房的儿子，从考学出来后与家里联系就极少，家中数年都没有他的音信。”

李汇昌听完，感到很失望。忙问副校长：“同志，如果我到惠民县那个地方，能找到甄怪人吗？”

副校长思忖着说：“哎呀，真不好办呢？那个地方真不好找，即使你找到他家，再说甄怪人行为古怪，又好多年不和家里联系，你去找他还未必在家呢。”

李汇昌终于明白，想找到甄怪人已是无望，无异于比大海捞针还难！他站起身谢过副校长，又跟校门卫打过招呼，蹬上车子赶回李庄。进到李家大院，李汇昌支下洋车子先来到东屋踅摸一圈，和王氏说几句话。王氏看男人回来得蹊跷，行为乖张且说话没头没脑的，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啥药？李汇昌又来到北屋和爹娘说话，王氏随即领着二蛋子也跟过来。

老太爷和老太太看到小儿子回来，当时也没寻思别的。只是问：“汇昌，这么冷的天你咋回来咧？你那里工作不忙么？”

李汇昌道：“不算忙，咱家大妮儿没回家来么？”听了他的话，家人全都一愣！

老太爷慢慢道：“过完年临走时，大妮儿还到北屋来跟我和她奶奶告别。说上了班很忙，有可能很长时间就回不来，叫俺老俩个放心，不必挂念她。咋着，你在周村没见到大妮儿么？”

李汇昌挠挠头，对老太爷道：“爹，过完年初八上班前，我见到大妮儿一面；可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厂里放完假，大妮儿没再去上班。她厂里保卫部找我来，我又没见到她踪影，这不是着急忙慌来庄里看看么。”

闻听大妮儿没了影踪，王氏心下立即着忙起来，却克制着冲男人说道：“大妮儿从过完年走了，才几天功夫，多昝又回到庄里来？大妮儿本来在庄里好好地，你说你非得把她弄到周村去。这下可好，大妮儿不见了，你说我这下半生还指靠谁，这可叫我怎么过呀？”

别看平日里李汇昌对三姐儿俯首帖耳，他对王氏却从来都疾言厉色。李汇昌气得脸发青，厉声呵斥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大妮儿在家里霎就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书信往来不断，这些你都不管。咱家里现在低人一等，我真心实意把大妮儿弄到周村，是为了把他们分开，别叫人家看咱出丑、看咱笑话，也是为大妮儿将来有个好的前途和好的发展。谁知竟发生这样倒霉的事？你不自我检讨一番，反倒转脸埋怨起我来！”

王氏闻听，捶胸顿足叫起撞天屈，终于发作出来：“有你这样的好爹爹，挣俩个钱都在周村看了媳妇，闺女跟着你能学出好样来？大妮儿当时如能在庄里，平平安安就不错！现在闺女不明不白跑了，叫我这把老脸往哪搁，叫我这后半辈子可咋活呀？”

北屋里顿时纷纷攘攘，吵得不可开交，老太爷心脏受不了，不耐烦起来。对王氏道：“汇昌家里的，天不早了，你去做饭吧。大妮儿的事，我和她爹合计合计再说。”

老太爷发话，王氏不敢不听，只得收敛起来，哭哭啼啼到南饭屋去做饭。老太太忙跟出来，去陪王氏说些话。

李汇昌实在无法，只得又把大妮儿的事情，前前后后、原原本本跟老爹说一遍。老太爷听完，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淌下来。他的大儿子死时，虽说也痛彻心扉，但没哭；依老太爷的性格，觉得不值！这次大孙女不明不白跟人跑了，真让他难过的受不了。

老太爷就像院心的那棵老枣树，曾经枝繁叶茂、曾经硕果累累、曾经霜雪严寒。历经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现在一天天老去，竟变得敏感，经不起折腾。一个寒潮来临，就叶去枝枯硕果无存，只剩下逡裂的树皮和嶙峋的虬干，在咬牙硬挺着。这些年因为世事的变迁，任凭偌大的家族产业竟要毁在自己手中，老太爷却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法挣扎挽回。他胸中那颗心，这几年始终充满难以名状的苦，却始终倒不出！

看着老爹须发尽白，眼泪在无声地流淌；看着老爹曾经挺拔的脊背弯下去，大家长的威严已荡然无存。看着老爹曾经要强的个性，已被磨灭净尽；看着老爹就像一只虎在渐渐老去，虎牙落尽、虎爪被磨平，雄风不再。李汇昌目睹这一切，也陪着落下泪来。

三祥子从村委下工回来，看到院子里有辆洋车子，知道李汇昌回来，忙进北屋和小叔打声招呼。二妮儿也从学校回家，进屋来和爹打招呼。他们吃惊地看到，老太爷和李汇昌双双垂泪的情形，不明就里也不敢问。他们似乎能闻到七间老房子里，空气中腐朽的味道，兄妹俩互相看看，内心也感到极度的压抑和张惶！

吃饭时，王氏坐在小饭桌旁无情无绪，一点胃口都没有。端起碗来，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般扑扑簌簌地落进去。二妮儿非常害怕，急忙问：“娘、娘，你咋了？”

王氏抹着眼泪，哽咽着说：“我不咋着，去问你爹啵？”

二妮儿转头又问爹，李汇昌只得把大妮儿不见的情形，又简略地说一遍。到底是姐妹情深，二妮儿也哭起来。

总算三祥子在村委里干，有些主见、能沉得住气。三祥子说：“小叔，我和大妮儿是同学，甄怪人是俺俩的老师，我和他也挺熟。不行咱到惠民地去找找甄怪人？把大妮儿要回来，再告他个拐骗人口罪！”

李汇昌摇摇头：“不必了，不必再费那些心思，我已打听的很清楚。惠民地那些地方，到现在不通汽车，交通不便到哪里去找？再者说，她二人既然想跑，就早已规划好，又哪能那么容易找回来？再退一步说，即便能找回来，大妮儿的身子已归了那姓甄的，心思早就不在家里，找回来又有啥用？”

老太爷长叹口气，喃喃自语：“造孽呀，造孽呀！都是我这把老骨头无能，贻害子孙那！还不如叫我早早去死，替出子孙的孽债来！”

李汇昌闻听又落下泪来，赶忙道：“爹，都是儿子不孝，教子无方！哪是您的错？都怪我，都怪我！”悔恨的表情溢于言表。

家人低着头默默地吃着饭，个个心事重重。大妮儿的私奔，对这样的家庭来说：“何止是有辱门风，简直是奇耻大辱，却又爱莫能助！”此时心中的绝望，就像砧板上的鱼、鸡一般，只能任人宰割，而没有丝毫挣扎的希望。

短暂沉默一会，李汇昌忽然对老太爷道：“爹，前些年我大哥下葬时，您不是说同意大蛋子他娘的棺材，埋到咱祖茔里么？大蛋子他娘的棺材，已在外头暂厝六七年，兵荒马乱再加上诸事繁冗就一直拖拉下来，这总不是个法呀？这不前几天，大蛋子他娘的魂灵竟托梦给我，嫌我慢待她！我想今回就借着大妮儿的事，再和您商量商量大蛋子他娘的事，您看咋样？”

老太爷叹口气道：“唉，我啥也阻挡不了啦。一个换一个，早晚得迁回来。再者说：活的还不如那死的来！那死的，还能给咱们家添丁进口，也算立一功。汇昌，我和你娘都老不中用，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去办吧。”

有老爹做主，李汇昌总算吃颗定心丸，就和三祥子相商。他直言道：“小叔，这事到清明节时办就很好，还有几个月时间，不冷不热也有空闲。庄里这边您大可放心，我找个明白人到咱祖坟里去，定好方位找准位置再挖好坑等着，到时您只须把棺材拉来埋上就成。”

李汇昌一只手按住三祥子的肩膀：“好侄子，老早我就看出，你是个能办大事的人！这事就全权托付给你，总算了却我一个心愿，悬着的心也可收下了。”

回到周村，三姐儿又问起寻找大妮儿的结果，李汇昌遂把经过跟她细细叙述一遍，二人仍不免叹息一番。过一天，李汇昌又来到山东制丝厂保卫部，把大妮儿的事搪塞过去。答应家长不问厂里要人，厂里也不再追寻大妮儿，两下互不牵连，最终把此事揭过。

大妮儿之事究竟有何蹊跷？在此暂且搁过，容待后叙。正如有首诗所道：

系身钟鼎门，

富贵了无痕。

应悔偷灵药，

泉台哭碧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