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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错再错,终难回头

我们都变了

天刚亮,沁羽就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其实她一夜都没睡踏实,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一口水也没喝。施航答应接她吃晚饭,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她赌气躲在房间里,迷迷糊糊,半睡半醒。

外面是施航和吴妈在说话,大概是问她有没有吃东西,有没有做噩梦之类。沁羽心里有气,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不管不问,她是越来越看不懂施航的行为了。

沁羽懒得理他们,用被子蒙了头继续睡。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不动,等着施航叫醒她。

脚步声就停在门边,带着一股子湿冷的海的味道。

半天,他都没走过来。然后,就是一声冷硬的关门声。

沁羽掀开被子,戚戚然瞅着紧闭的房门。他连句话都没有,把她带到这儿来,又不陪着她,他到底想干什么?

沁羽憋着气冲到门边,刚一开门,吴妈端着一份早点立在门口。

“太太,该吃早餐了。”吴妈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原来,她的笑容都是给施航的。

“先生呢?”

“先生去公司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我去找他。”沁羽说着便往楼下冲。

吴妈赶紧追下去,挡在她面前,说:“先生交代,你不可以外出。”

沁羽盯着吴妈:“什么意思?你是要限制我的自由?”

吴妈小心翼翼地说:“先生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做,太太可不能怪我。”

沁羽更加来气,这算什么?她不是犯人,她有自由出入的权利。沁羽想都不想用力推开吴妈,吴妈站不稳,手里的餐盘一下子摔在地上,碟子、杯子碎了一地。

沁羽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尤其看到吴妈那无辜的眼神。

尽管如此,沁羽也顾不上自己的鲁莽了,转身朝门口奔去。

门突然被推开,施航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挡住了沁羽的脚步。沁羽抬头看他,他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要离开这里!”沁羽几乎哀求道。

“吴妈,去给太太再准备一份早餐。”施航没有理会沁羽,而是吩咐了一句还在惊慌中的吴妈。

“我要离开这里!”沁羽抬着头,继续重申自己的意愿。

“别闹别扭了,外面风大,好好待在房间里,我会早点回来陪你。”施航揽住沁羽的肩,陪她坐到沙发上。

“你是要限制我的自由吗?”沁羽眼里噙着泪水,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对她。

施航扯出一丝笑意:“你想多了,这里安静,没有纷扰,对你的病有好处。”

“我没病。”沁羽几乎要哭出来,这些年,家人都以为她有病,这种误解让她心力交瘁。

“你是怕我出去,见一些不该见的人吧!”她攥紧衣角,胸口郁着一口气。自从知道乔晋这个人,施航对她就变了态度,他越是这样,就越加让她想要了解全部的实情。

施航挑起她的下巴,尽管力量轻得近乎温柔,可他眼里散发出来的光芒却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你还不肯死心吗?乔晋已经死了,我才是最爱你的人。”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低沉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就算他死了,我也有权知道和他之间的点点滴滴,我不能让自己的后半生留下遗憾。”沁羽推开他的手,他这样钳制她,让她觉得失去了尊严。

“你为什么这样固执?在你心里,我对你的点点滴滴就可以忽略,就可以辜负吗?”施航压制着情绪,语气依旧带着几乎愤怒的不满。

“是你把事情想复杂了,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沁羽别过脸,不愿看到他狰狞的面孔。

施航用力别过她的头,她眼里忽闪着泪光,让他的心痛了又痛。他俯下头去吻她的唇,她挣扎着避开,用尽力气推开他。

他几乎失了控,扑向她,将她压在身下。

沁羽闭了一下眼睛,泪水溢出。

施航吻去她脸上的泪水,苦而涩。

“你永远都是我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他的舌尖撬开她的牙齿,他探进去用力地吸吮。

沁羽的胃里一阵翻腾,他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她含着他的唇用力咬下去,他疼得跳起身子,捂着流血的嘴巴,狠狠地看着她。

沁羽吃力地爬起来,他的行为让她感到恶心。

施航几乎绝望,他的吻竟遭她如此反抗,他还有什么是她能接受的呢?他挥出手掌,重重地打在她的脸颊上,立刻,白皙的皮肤上呈现出微红的手掌印。

这一巴掌打得沁羽天旋地转,心灰意冷。她瘫在沙发上如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

桂嫂做好了早餐,宋屹池收了报纸坐到餐桌前。桂嫂递过来一杯牛奶,宋屹池伸手去接,可不知为何,接到手的杯子竟然出奇地脱了手,摔在桌面上,杯子碎裂,牛奶四溅。

宋屹池莫名地心跳了几下,有种不祥之感立刻萦上心头。

桂嫂显然有些手忙脚乱,连说对不起。

宋屹池没心思理会这些,起身往楼上奔。来到卧室的窗口拉开窗帘,对面别墅在晨曦之中显得静悄悄。

那扇窗紧闭,窗帘掩得密密实实。以往这个时候,窗户总是开着的,紫色窗帘会随着微风轻摆。而今,一切变了模样,像许久无人居住一般,死寂得令人心慌。

“沁羽,你不会有事吧!”

沁羽在沙发上躺了很久,终于爬了起来。她抚摸着肚子,幸好没有出现不适感,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她现在觉得异常饥饿,再不吃东西,恐怕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受不了。她四处张望,不见吴妈的身影,偌大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除了海浪声,还能听到自己肚子咕噜的乱叫声。

她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瞥见餐桌上放着的一块面包和一杯牛奶。

面包凉了,牛奶也冷了,可她还是撕了一片面包就着没了温度的牛奶吃进了肚里。

眼泪一滴滴流下来,流到嘴边,让她尝到了眼泪苦涩的味道。

施航变了,变得冷酷无情,变得疑心重重。他这样对她,她到死也不会甘心。可自己不是也在发生着改变吗?她对宋屹池真的就没动过心吗?她还记他对她说过的话:“我从未想过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不想看你活得不快乐,你那么善良,你眼里的世界都是美好的,可你却困在自己的生活里,压抑自己,我心疼,我想解救你,让你的世界没有任何伤痛和委屈……”

如今她还不够痛苦不够委屈吗?他为何要来打扰她的生活?她本可以风平浪静地好好过日子,现在,一切都不平静了,像眼前的大海,一波一波地浪潮汹涌而来。

宋屹池站在沈家别墅大门前,这一站,从清晨到晌午,从太阳正浓到日落西沉,他固执地不肯离去,非要见一面沁羽才会甘心。他拨了无数次她的电话,回应他的一直是温婉恬淡的女声: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偌大的别墅沉寂宁静,连一院子的梧桐都似静止般悄无声息。

一丝不安紧紧胁迫着他,让他连眨一下眼睛都怕错过沁羽的身影。

忽然之间,他怕再一次错过。多年前,他曾痛失所爱,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都是对他无休无止的折磨。这种滋味尝一遍就够,无奈的是他尝了一千零九百多次,他还能活着,靠的是他心底那份对爱至死不渝的执念。而今,他又要深陷不能自拔,他究竟还能活多久,还能坚持多久?这一世,他就这样注定伤了又伤,痛了又痛?

天边的星辰稀疏着淡冷的微光,这一日无悔守候,终是无果。沁羽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牵挂竟成了最戳人心的痛?他还有多少可以坚持下去的力量,让他一次一次痛到痉挛。

沈家老宅

沈家老宅地处海城的东区,是一栋独立的四合院,早几年东区就已经被规划,建造新城区。可后来不知何因,项目一拖再拖,如今,这一带已经荒废多年,居住的多是外来务工人员。东区成了海城最贫穷落后的区域。

乔安和施施站在沈家老宅的大门前,大门的油漆早已斑驳破败,墙根有野草恣意生长,看上去,一片荒芜。

昔日庭院的风采早已不复存在。

施施告诉乔安:“八年前,沈家从这里搬走,只留下老管家茂叔在这里看守,这些年,除了沈伯母来过几次,这里几乎被沈家人遗忘了。”

说话间,大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蹒跚着走出来,看见两位年轻人,揉搓了一下眼睛,却也辨不仔细是何人。

施施迎上去,扶着老者的手臂,喊:“茂叔,我是施施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茂叔的眼神明显不如从前,眯成了一条线,瞧了半天,才恍然记起:“小施施啊!都长这么大了,我哪能认得出啊!”

“茂叔,您还好吧!”施施有些激动,从这里搬走的那年,她十五岁,这一晃,她都已经成大姑娘了。岁月转瞬即逝,这容颜易老啊!

“老了!这腿脚也不利索了,眼睛也半瞎不明的,老咯!”茂叔笑呵呵地说,一边招呼他们进院里。

院子虽不复当年的繁华,但仍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一盆盆盆景茂盛地生长,绿意葱葱,生机盎然。

施施旧地重游,往日的点点滴滴不断浮现眼前。她比沁羽小两岁,比哥哥小三岁,三个孩子整天在院子里玩耍,叽叽喳喳,哭哭闹闹。那个时候,她就不喜欢沁羽,可哥哥却总是围着沁羽转,为此,她把沁羽最喜欢的娃娃丢进水池里,害得沁羽差点溺死在水池中。

如今,水池已经废弃,堆放了一些杂物。

茂叔摇着头,感慨道:“想当年,这院子里到处飘着欢快的笑声,你们这一走,把笑声都带走了,留下我这老头子,孤孤单单,一晃都快十年了……”

“我们应该来看你的,可是……”这些年,她几乎忘记了这位茂叔,若不是为了乔安,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回来这里。

“刚搬走的那几年,沁羽这丫头还常来,陪她来的还有一个高个子大男孩,他们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还留下陪我吃晚饭,沁羽还惦记我这个老头子,实在难得啊!”茂叔的眼里充满着感激。

施施看了眼乔安,听茂叔所言,沁羽和施航并没有来过这里,他们的猜测也落了空。不过,施施却知道,沁羽和乔晋谈恋爱那会儿,时常来老宅,这里应该是他们留下最多浪漫回忆的地方。

“沁羽是不是留下了很多东西?”乔安迫不及待地问茂叔。

茂叔眯着双眼看他,忽然记起了什么:“你不是陪沁羽来的那个小伙子吗?”

施施赶忙解释:“他们是兄弟俩,样子有些相似而已。”

茂叔歉意地笑笑,领着他们进了屋里。

茂叔简单地泡了茶水,招呼他们坐下。他点上水烟袋,猛chou几口,也许这几口水烟,能解他一时的孤单吧。

“别说沁羽的东西,就是这宅子里每一块木头,每一块砖头我都看护得仔仔细细,沈先生一天没辞退我,我就有义务守着这里。”茂叔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责任感。

“沁羽留下的东西,我们能看看吗?”乔安很想证实一件事,而这件事极有可能涉及乔晋。

茂叔看了一眼乔安,又连抽了几口水烟,然后,摇摇头,说:“你们来晚了一步,前几天,沁羽的一位朋友把沁羽的东西都拿走了,说是沁羽托付的。”

乔安和施施同时一惊,三年前,沁羽大病一场后,几乎断了与外界朋友的一切联系,更何况,沁羽连老宅的这段记忆都遗忘了,怎么还记得留在这的东西呢?

“您还记得是谁拿走了那些东西?”乔安越发有些激动,离他所猜测的越来越靠近了。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个子高高的,皮肤黑黑的,一点笑模样都没有,真是一个怪异的人。”茂叔一边回忆,一边描述,对那个人大概是印象深刻。

乔安终于松了口气,他的猜测是对的。

“谢谢您,茂叔!”乔安道了声谢,拉着施施就往外走。

施施不明所以,追着问:“怎么了啊!你要去哪儿?”

“去找乔晋,拿走沁羽东西的人一定是乔晋!”

施施瞠目结舌,难道乔晋没有死,他还活着?

宋屹池找遍了所有沁羽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定,在画廊待了不到十分钟,就好像待了十几天,看着那些画作,竟然有要撕碎的冲动。如果沁羽有什么意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宋屹池准备离开画廊的时候,正好碰上匆忙而来的乔安。

看见乔安的一刻,宋屹池竟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颤,尤其看到乔安激动热切的眼神。

“对不起,如果你是来找我的,我正在赶时间,稍后会联系你。”宋屹池在乔安还没开口之际,率先拒绝了他。

乔安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抓住宋屹池,眼里泛起了泪光,“我知道,你就是……”

宋屹池甩开乔安的手,打断他的话:“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乔安怔在那里,哥哥就在眼前,却不与他相认。尽管他换了容颜,可他的眼神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宋屹池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脚,转过身看施施:“去韩国的机票,在我的办公桌上,乔安会陪你一起去。”

乔安明显很激动,他想追上去,可宋屹池冲他摇摇头,似有千言万语,却不能一吐为快。

“我会在这儿等你回来,你不会一直躲着我!”乔安极力忍耐着,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

“等你和施施从韩国回来,我会找你。再见!”

月淡星稀,昏黄的路灯之下,乔安没有等到宋屹池再回画廊。

施施不明所以,仍陪着他等到此时。她不多问,一切都有他的理由,她只管做个忠诚的守望者。

乔安才发现自己忽略了施施,她眨着无辜的眼睛望着他,这一刻,他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如果没有施航,如果没有那枚在废墟里拾到的玉坠,他相信自己会全心全意地爱护施施一辈子,可一切都像老天开的一场玩笑,让他爱上了仇人的妹妹。他和施施都没有错,错的是造物弄人。

乔安将施施揽入怀里,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下去。施施微微一颤,这吻竟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更意味深长。

两人抱在一起很久很久,最终没有一句话。

他送她回家,坐在她的床边,直到她稳稳地睡熟。

或许明天过后,一切都将回归一种平静,就如同此刻施施平静安稳地睡去。更或许明天之后,什么都将不存在,就如同熟睡之后无梦的夜晚,空荡荡不留痕迹。

施施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何让她徒添不必要的担心?他没告诉她自己内心的猜测,他更希望什么都是一种假象,即便哥哥真的离开人世,只要有施施,他还是觉得这一生足够富足。然而,他说服不了自己坚定的信念,哥哥的不幸,他已经不能释然,面对即将揭开的真相,他只能朝前走,不回头。

施施睡得如此平静,就连梦都是温暖静谧的。她双目轻阖,纤长的睫毛投下重重的阴影,让光滑洁白的面颊更显得轻柔细腻。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光滑细腻,简直不愿抽回手,怕一抽手,这辈子再也不能触及。

到底还是起身,转头,望一眼。乔安依依不舍,却又坚定果决,这一去,终是不归之路。

危机

施航没想到,加乐公司的股票一夜之间被人强制收购,而收购方竟是韩国SONG公司。

这绝对出乎意料,竟有人先他一步向加乐发起了围剿,他设想的完美大计功亏一篑。

公司上下人心惶惶,施航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乱了方寸。

他打了那个神秘的电话,可电话已然关机。似乎一切都是预谋好了的,而他才是这场预谋的受害者。

当初,顾秉承的言外之意,让他心猿意马,该不该拿回本应该属于他的那部分财产,似乎关系到他将来的命运。加上沁羽执意找回和乔晋的记忆,他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权衡之下,他才与公司副总联手,只要他收购了公司其他股东的股份,他才可以与沈加俊势均力敌。

如今,他的收购大计已然破灭,到了嘴的鸭肉不翼而飞,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目前,只有沈加俊手里的股份才能与SONG公司抗衡,不然,加乐公司定会毁在他的手里,而他注定会一无所得。

宋屹池将车停靠在码头,坐在车里等人。码头一侧的海滩景区别墅林立。沙滩上游人不多,这样的天气都躲在房间里,海风大的时候,真的冻得人手脚发麻。

倒车镜里有人朝这边走来,宋屹池看了下手表,他在这儿等了一刻钟。

来人拉开车门,坐进来。宋屹池随手将准备好的支票递到他眼前:“这是你应得的,到韩国会有人接你,那边已经为你安排妥当。”

“谢谢宋先生!”那人接了支票放进皮包里,扭头看宋屹池:“施航现在乱了阵脚,我怕他狗急跳墙,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垂死挣扎的人有什么可怕,他要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这是他的劫数!”宋屹池眯了一下眼睛,眼里充斥着无尽的怨气。

“我看你还是赶紧联系沈先生,施航无所不用其极,最好别节外生枝啊!”

宋屹池点点头,人被逼到绝路,一线生机都有逆袭的可能。到了这地步,断不能前功尽弃。

那人离开后,宋屹池也下了车。风灌进衣领,带着瑟瑟寒意。他抱着双臂,朝海面望去,那一望无际的大海像摸不透的人心,无时无刻不诡异莫测。

他想到了沁羽,她究竟能去哪儿呢?最后一次见她,她如此决绝,像这辈子都不与他再见。他懊悔过千百遍,为何不决然地带她离开这里,非要等到不可挽回才追悔莫及,他太傻了!

潮湿的海风吹在脸上,他抹了一把,竟然是眼泪。郁在心口的那口气,憋得他就要喘不过气来,他大口地呼吸,却只能徒添无限伤感。

宋屹池在码头一站就是一个钟头,一动不动,像风化的石头。

远远的景区别墅里,沁羽凭窗而立,海风扬起她的头发,迷乱了她的视线。她同样一动不动,像风化的石头。

她视线的尽头落在码头上,那儿站着一个人,远远地看不清晰。那个人已经站了很久,他是在等待心爱的人远航归来,还是在悼念一段逝去的爱情?

而她又为何面朝大海,暗自伤怀?难道她也在悼念逝去的爱情?也许,她和施航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对她的好,她只能凭吊。而那个宋屹池却总是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终究对他是念念不忘的。

沁羽自嘲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苦涩得像尝了一口海水。自己终究做了背叛爱情的坏女人,有什么资格奢望施航能对她一如当初呢?

风吹眯了她的眼,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向码头时,那个屹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再长情终是经不起时间的消磨。人永远经不得等待。

施航醉醺醺地回来,竟然跪倒在沁羽的面前,捧着她的手,吻了又吻。

沁羽被他的举动吓坏了,他对她忽而温柔,忽而暴虐,究竟哪个才是她熟识的,她竟也看不明白了。他嘴里喷出的酒气令她胃里不适,她想挣脱,却被他死死地钳制着。他浑浊的眼里仍有一丝冷峻,他究竟是醉的还是清醒的,沁羽实在分辨不得。

施航掏出手机递给沁羽,一半命令,一半祈求地开口:“给爸妈打电话,说你想他们,让他们明天就动身回来……”

他的语气分明带着命令,她竟有片刻的迟疑。他有些不耐烦,夺过手机,拨了沈加俊的电话,然后坚定地递到沁羽的耳边。

沁羽抖着手握着手机,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的声音。

温暖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勾起沁羽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神经,眼泪簌簌下落,无声却有力。

“爸爸……”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施航赶紧去握沁羽的手,沁羽看了他一眼,她明知这是施航的命令,可她没办法不依从:“爸爸,我好想你和妈妈,你们快回来吧!”

她还没听到爸爸的回答,电话已经被施航抢了去:“爸爸,沁羽身体不好,你和妈还是快点回来吧!”

沁羽的心阵阵揪痛,他为何要借她来撒谎,她现在仅仅是他的一个工具而已,她与他之间的那点感情,还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利用?

施航收了电话,起身往外走。沁羽在他身后叫他,他连身都不回,只是摆摆手:“有事儿,叫吴妈!”

“何必为难自己?你厌倦了我,为何不放了我?”沁羽凄声地喊道。

施航顿住脚步,晃动了一下身子,终不愿回头:“我发过誓,要一辈子守着你,除非……除非我死了。”

沁羽心都凉了,曾经的誓言,如今竟成了困住她一生的枷锁。她以为的誓言,在他那儿,不过是诅咒罢了。

沁羽想追出去,可她怎么也打不开那扇门。她想求施航放她出去,可张了半天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后,她倚在门上,无声地哭泣。

施航终于上了车,从门口到车上的距离就那么十几米,可他的脚步沉重得像有千斤重,每一步都是艰难的。他知道,沁羽就在门里,他那样对她,疼的却是他自己。

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不要爱上沁羽。可那日的大火烧得太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他坐在车里,脑袋疼得要命。现在才来后悔,一切为时已晚。

施航忍着头痛,发动了车子。车灯骤然亮起,一个人直立在车前,车灯照得那人的脸白皙得刺目。

施航看到这张脸的一瞬,仿佛看到三年前那张在大火里慢慢消失的脸,就如同此时,白皙且狰狞。

施航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他眨了眨眼,莫非阴魂不散,来向他索命?待他平稳了心绪,才看清那人的样貌,竟然是乔安!

生死之间

施航将车开到码头,此时,夜已深沉,除了海浪声不绝于耳,剩下的没有半点动静。

施航摇下车窗,海风立刻扑了进来,他立了立衣领,斜睨着坐在一旁的乔安,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你跟踪我到这儿,不是为了来听海风的声音吧?!”

乔安的表情严肃到极致,乌黑的瞳孔犹如漆黑的海面,深邃到不可测。他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按下火石,却不急着点烟,一下一下,火苗一明一灭。

施航有些不耐烦,他这样故弄玄虚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他可没心情陪乔安“玩火”。

“这小小的火苗,也有吞噬世界的可能,你觉得呢?”他问施航,却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施航皱着眉,说了一句:“无聊!”

乔安笑了,无声地一闪而过,连嘴角都不留丝毫痕迹。

他收了打火机和香烟,侧过头,用近乎研究的眼神看施航,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放火烧死他们?他们那么相爱,你为什么要拆散有情人?”

问题来得太突然,施航根本就没有余地思考,他的反应除了错愕,便是慢慢袭来的恐慌。

“你默认了?你连替自己争辩的理由都没有,还装什么无辜?”乔安怒目圆睁,眼珠爆满了血丝。

“胡说,我没有放火,是他们该遭此劫难,和我无关。”施航慌乱中想打开车门逃走,却被乔安死死地抓住不放。

“连警方都找不到证据,你凭什么来质疑我?”施航试图甩开束缚。

“你要证据,是吗?我给你。”乔安一手抓着施航,一手从衣袋里掏出那枚玉坠,“这是你掉在火灾现场的,这么多年,你一定想不到,它竟成了指证你是凶手的唯一凭证吧!”

施航更加慌张恐惧,那枚玉坠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的头越发沉重。他似乎看到了那栋爬满植被的别墅,在夕阳的映衬下,犹如血色般朦胧。

他拾阶而上,推开半掩的房门,室内昏暗,他看不清……

他顺着南国红木雕刻的楼梯向上爬,轻轻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停在一扇半开的房门前,目睹了乔晋跪在沁羽的面前,亲吻着她的纤纤玉手。那只闪着夺目光泽的戒指,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刺痛了他的心。他握紧拳头,指甲抠进了肉里,连疼痛都无感。

乔晋吻住沁羽,她那么享受,那么沉醉,那么热烈地回应着,连一丁点的羞耻感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五脏六腑灼痛难忍,口腔里一股腥湿的味道涌出,他擦了嘴角,竟然看见了殷红的鲜血。情可伤心,亦可伤人,用情至深换回来的竟是撕心裂肺,这世间,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沁羽微眯着眼睛,面颊红润如他喷口而出的鲜血。他们忘情地纠缠在一起,根本就是用刀一点点地割他的肉身,他何惧生死?

沁羽朝他瞥了一眼,仅仅是一眼,迷离得看不清。他快速地躲到门后,掩藏住自己呼之欲出的眼泪。

他慢慢地下楼去,将一桶早已准备好的汽油酣畅淋漓地泼洒。看着那些缓缓流动的液体,他早已无谓恐惧,早已心如死灰。唯有付之一炬,才能化尽内心所有不平。

他关好了窗子,掩住了房门。掏出打火机,一按,眼前便已是一片火海……

火焰扑向他,他惊惧着大叫,猛然惊醒。

眼前根本没有什么火焰,唯有那枚玉坠仍在不停地晃动。

似经历了一场轮回,上辈子做下的恶果,今生必是要还的,那场浩劫早已焚烧尽了他的灵魂,他战战兢兢活到现在,实属不易,他竭尽所能地爱着沁羽,就是想补偿那场浩劫中对她的亏欠。

一切都无法挽回,他不敢多看那吊坠一眼,只是抱着头疯狂般地哀号,即使喊破喉咙,也无法弥补他犯下的罪孽。

乔安扯过恍惚中的施航,恶狠狠地问:“连沁羽都想烧死,你究竟还有没有人性?”

施航已无力反抗,隐藏于心多年的悔恨早已令他身心俱疲。如今,再无须隐瞒,再无须回避,他只想尽快解脱,哪怕一死。

“你杀了我吧!反正我是永远也不会得到沁羽的心了,还不如一死。”他爱了沁羽这么久,终是不能如愿的,他只求一死。

乔安冷冷地一笑:“想一死了之?未免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好好活着,为你所做的事情悔恨终生!”

如今,落在他的手里生不如死,这种滋味可想而知。纵然这些年他也未曾好过过,但终是罪孽深重,再努力弥补也是枉然。

“我死不足惜,可施施是无辜的,如果你真的爱她,请答应我,要好好爱她,照顾她一生一世。”施航闭起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制裁。

乔安竟然犹豫了,慢慢地松开了手。他无权对施航怎样,即使施航是杀害哥哥的凶手,他仍不能代替法律制裁施航。

“我给你一个机会,跪在乔晋和沁羽面前忏悔,如果他们肯原谅你,我绝不为难你!”

施航睁开了眼睛,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仅仅是下跪便能得到饶恕,他宁愿跪上十天十夜。

“我知道你把沁羽藏在别墅里,你做的这些事情老天爷都知道,你最好诚心诚意地向他们赔罪,不然,那暗无天日的监牢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乔安狠狠地推开施航,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推开车门下车了。

施航蜷缩在椅背里,仍是惊魂未定。这个人太厉害,竟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自以为那场大火烧得毫无破绽,却不想就是父亲送给他的那枚玉坠成了他的催命符。人算不如天算,这么多年,他还是算不过命。

乔安的背影在夜风中如一道鬼影,令施航胆战心惊,冷汗涔涔。难道就这样认命了?不管乔晋是否还活着,沁羽总归是自己的妻子,他连一个消失了三年的生命都争不过,这岂不是天大的耻辱?如果乔安就此也消失不见,那三年前的事情终是不见天日的,他和沁羽就还有在一起的可能。

一念之间,便是生与死。施航这一脚油门便再无回头路了。

只听得一声剧烈的撞击声,乔安的身体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便重重地落下,一股股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染红了衣裳。

针锋相对

宋屹池从噩梦中惊醒的一瞬,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还未舒缓梦境的恐慌,刺耳的铃声已然让他觉得似有不祥。

果然,电话刚一接通,施施急切慌张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我联系不上乔安,他有没有去找你啊?”

宋屹池蹙了一下眉,这丫头三更半夜打来电话,就是要告诉他,找不到乔安了?

“本来我们一起到了机场,可他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办,我拦不住他,他让我在机场等他,他办完事就来和我会合,我现在已经在韩国了,打他的电话却关机,我真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施施语无伦次,连声音都潮湿了。

宋屹池的眉头锁得更深,之所以让乔安陪施施去韩国,就是不想乔安再卷进任何风波。他知道得太多,对他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关机,不能说明什么。”宋屹池清了一下嗓子:“你安心处理那边的事情,这边有我,我不会让他有事。”

施施明显是哭了,抽泣声隐隐传来:“这阵子他就有些怪异,你见到他,好好劝劝他吧!”

乔安的怪异,他怎会不知?如果真的发生意外,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时隔这些年,他还要偏执地回来,究竟是对是错?

他再无睡意,看一下表,已经凌晨四点了,也许明天一早,乔安会来找他。

宋屹池等了一天,也没有等来乔安。他实在有些担心,驱车去了乔安的心理咨询室。助理告诉他,乔医生两天没有来上班了,她推掉了所有预约就诊的客人。

似乎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乔安已经怀疑了自己的身份,却不肯给他证实的机会。如果那天能和乔安好好谈谈,也许今天的担心就不会存在。他是不是真的走错了这一步?也许,再回海城注定是一场悲剧。

他回了画廊,施施的第十次电话又打了过来。他隐瞒了未找到乔安的事实,只告诉她,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尽快赶回来。施施隐隐觉得不妥,追问了几句,终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也许一切都想得太悲� ��,也许乔安此时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也许,他真的太过敏感了。

天色渐晚,画廊的客人已经很少了,舒缓的音乐缓缓地萦绕而来,宋屹池站在沁羽的画像前,欣赏了无数次,却总是能品出不同味道。沁羽拎着裙角踩在水里,脸上半是含羞半是欣喜的微笑被碧蓝的湖水衬得更为生动。他为之取名“希望”,希望她的微笑永远那么绚丽,希望她的人生永远充满欢乐。

有人驻足在他身后,他无动于衷,他的目光泻在她的脸上,想把这几日不得相见的苦闷弥补。她究竟去了哪里?是否知道有人如此惦念她?

“画由心生,你画出了她的神韵和气质……”身后的声音充满了钦羡与嫉妒,暗沉而清晰。

“你来了?”宋屹池连头都不回,就已经猜出来者正是施航。

“我早知道你心有不轨,睹画思人,未免猥琐!”施航尽量克制,声音仍带着颤抖。

宋屹池缓缓转过身,竟发现几日不见,他精瘦了许多,人也显得疲态无神,不似先前盛气凌人,神采飞扬。

“想必这些日子,你过得并不顺心?”宋屹池浅浅一笑,似同情,亦是觉得对方罪有应得。

施航过得的确艰难,公司的事已然让他顾及不暇,又出了乔安这档子事儿,他全然乱了阵脚,不知前路是福是祸,唯有强装镇定,小心谨慎,才能化险为夷。

“我当然不会有你这份闲情逸致,对着一个画像如痴如醉,陶醉其中,搞艺术的果然都是情种,可惜,你只能配这样仰视而终不得佳人。”施航强装坚强,却心虚得连自信都没有,也许只配仰视的是他而非宋屹池。

瞧着施航的嘴脸,宋屹池突然莫名地有些同情,将要覆灭的人必有可怜之处。像他这样垂死挣扎,祈求峰回路转的人,终是徒劳的。

“我不知道你把沁羽带去了哪里,如果你还爱她,请给她自由,别让她折损在你自私的爱情里。”宋屹池靠近一步,气势已占上风。

施航苦笑的嘴脸尽是无奈,他付出了这么多,到底还是输了,他怀疑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你这样堂而皇之地介入别人的生活,你这张人皮下包裹着多么肮脏的灵魂?”他咬紧了牙关。

“你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你还算男人,就应该放了沁羽,让她自己选择。”宋屹池再无顾及,事到如今,不能再妥协。

“这是我和沁羽的私事,你一个外人未免自不量力了。”施航心都颤抖起来,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他已经力不从心。

“你心里无愧,又岂会害怕别人的介入?如果有一天,沁羽真的离开了你,那你岂不是要与世间的男子为敌?”宋屹池冷笑了两声,在他的心里,施航已经算不得威胁,他差的就是没有找到沁羽。

“就算我真的输了,你这个觊觎别人女人的男人也不是那个最后的胜利者。”施航还在坚持,他相信这些年对沁羽的好,终会有所回报的。

“好,我就等着你做出的答案,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宋屹池犀利的眼神直刺他的心脏,施航顿觉揪心到痛。

临了,施航补了一句:“施施让我过来问一下是否有乔安的消息。”

宋屹池没有回答,尽管他是施施的哥哥,可他和乔安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施航无趣,再停留却是自讨苦吃,遂转身离开。

宋屹池隔着玻璃门,看着施航上了一辆崭新的轿车,那颜色,红的像血。

离开画廊,施航开着新换的车,驶回海滩景区码头。

停在那儿,他不敢看地面上隐隐的那摊血渍,尽管模糊不清,可还是能嗅到一股子血腥的味道。他伏在方向盘上,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沉着冷静地处理乔安的尸体。当他把乔安的尸体抛进大海,攥着那枚玉坠的掌心里早已湿淋淋满是汗水。

为了玉坠,他翻遍了乔安的身体。这次再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如果乔安的尸体沉在大海里半个多月,即便被发现,尸身浮肿溃烂,死无对证,警察也奈何不了他。

走投无路就要另辟蹊径,别怪他凶狠残暴,只怪乔安不肯放过他。

眼下,容不得他愧疚恐惧,沈加俊夫妇明日一早回国,如何劝沈加俊把股份让给他,这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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