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裳古镇下了一场凉雨。

公司员工纷纷纳闷老板怎么突然来了兴致，在一场会议结束后就匆匆召集大家来了这样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员工甲抱怨：“人来多，好不容易来一次清裳都拍不到一张没人的照片。”

乙笑道：“知足吧，齐总能带咱们出来一次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齐朝暮自然没有听到这些言论，他站在拱月桥上，桥下是流淌不息的朦江水。他想起傅念一曾写在笔记本上的话：“旅于清裳，泛舟朦江，民宅休憩，人生足矣。”那是他还嘲笑她没志气“毕业旅行就去清裳？我还准备带你去爱琴海呢。”他放下豪言壮语的时候只有五千块的存款，连出一趟国都不够。

直到此刻，齐朝暮站在清裳的烟雨微茫中再想起傅念一写的话时，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心心念念着这里。

清裳就在岚城的最南边，而他们在岚城四年，却从未来过。只因为傅念一曾在他们共度的第一个平安夜里虔诚地说：“我想要在24岁的生日那天和爱人一起去清裳古镇。”齐朝暮不解：“为什么要等到24岁，你想去我明天就可以带你去。”彼时傅念一点亮了手中最后一根烟花，火花在她瞳孔中绽放开来，闪耀像星辰。

“24岁还在一起的人是要和我共度一生的人，我希望第一次是和他一起去。”

八月十七日，是傅念一二十四岁的生日。

没错，这场自晨间会议结束后的旅行是从五年前的一个平安夜起就预谋好的，只是齐朝暮不愿一个人来，才呼朋唤友一群人浩浩汤汤，仿佛只有这样声势浩大才能湮没他那连自己都会嘲笑的心思。

明明是他先放手，最后却是他舍不得。

桥下的朦江水被携着雨丝的风吹皱，听朦江迂回曲折，永远也无法汇入主流中去。

就好像他无疾而终的爱情。

雨下得大了些，不远处的员工喊他避雨，他应着转过身，步伐却僵在原地，再不得动弹。

齐朝暮在渐大的雨势里凝眸看着对面撑伞的人。她的名字自肺腑滚出喉咙，最终还是停在了嘴边没能说出来。她的及肩短发蓄成了她最爱的长发，一身火红衬得整个人都鲜活亮丽，一如当年的青春少女傅念一。

——

傅念一第二次作客齐朝暮的米线店时，齐朝暮就记住了这个163cm，小巧挺拔的鼻子上布着些许雀斑的姑娘，只因为她第一次来点了一份麻辣口味被辣得脸颊通红眼泪直流，第二次居然不长脑的又要了麻辣味。

明明不能吃辣，何苦呢？齐朝暮想提醒她一句，她却在点完餐之后径直走到靠门的位置趴在桌上哭起来。齐朝暮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哭成这样，肩膀一耸一耸，甚至桌椅都被她带着都动起来。她好像很难过，很委屈，又很愤怒，总之，她现在很不好。

齐朝暮在拥拥挤挤的记忆中寻找到了蛛丝马迹，她上次来时身边还有一个男生，他们就坐在她现在坐的位置上，她摘下红围巾手舞足蹈地和他说着什么，直到她大力拍了一下桌子，表示对他一直低头玩手机的行为强烈不满时，他才抬起头来柔声哄了她两句。

那一拍，惊得忙活着点餐的齐朝暮生怕那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木桌就此丧生。他看了看那始作俑者，正耀武扬威地冲着对面的男生挥舞着拳头。

那天的她神采奕奕，而此时却哭得泣不成声，就好像一个拥有全世界的人被告之末日来临，她必须去另一个星球，可是她不肯，宁愿与她的全世界一起毁灭一样。

这熟悉的感觉让齐朝暮莫名想起了些往事。

他有些不知所措，想做些什么，可这世间总有些事是你无能为力的，比如她在哭，你只能递张纸。

他扯了些纸巾放在她桌子上便转身进厨房帮母亲的忙。

齐朝暮在热腾腾的米线出锅前淋了少许辣油，母亲叫住他：“哎，那单是麻辣口味。”齐朝暮讪讪一笑：“我记错了，是微辣。”

只是原本趴在桌上悲恸的人却不知去向，几张纸币单薄地躺在木桌上，旁边是一团揉皱的纸巾，齐朝暮失语地看着它们孤零零的模样。

位于大学门口的米线店生意极好，人来人往，形形*，她是第一个被他记住的顾客。

直到他再去收拾桌子时才发现她的红围巾留在了木椅上。

齐朝暮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还会不会再来？

她真的来了。

齐朝暮正准备打烊，拉着铁闸门的手却被人抓住，接着女孩便从拉了一半的门里钻了进来，动作一气呵成，惊得齐朝暮都忘了说“不好意思我们已经下班了。”

她揉着被风吹得通红的脸蛋坐在了早上坐过的位置：“我要的那碗米线还没吃呢。”齐朝暮愣了半天钻进厨房里开了灶。

只消一会，热气腾腾的香味就蹿了出来，傅念一一手抓着一根筷子，嘟囔着：“饿死个人。”却在看见清汤寡水的米线时拉下脸来：“说好的麻辣呢，”她扬了扬手里的瓶子：“我矿泉水都准备好了你就给我吃这个？”

齐朝暮摸摸后脑勺，悻悻道：“我忘了，你就这样吃吧，明明不能吃辣。”傅念一凶神恶煞：“谁说的！”齐朝暮好笑地看着她，又转身倒了一杯热茶：“矿泉水凉。”

方才还虎虎生威的女孩一下子没了气势，好像被扎破的气球，一点点松懈了下来：“就连陌生人都比他对我好。”齐朝暮鬼使神差问了一句：“男朋友？”

她一边吸溜着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前男友。”

傅念一没有看到齐朝暮嘴角诡异的弧度。他很快取来一支笔和一张白纸：“写下你的名字和电话。”他早就想好了理由来回应她的质问，却没想到她豪爽地大笔一挥就写下“傅念一”三个字，一笔一划地另附上自己电话号码。

她的字和她的人一样，不漂亮，却很秀气。齐朝暮看着三个小楷，字正腔圆地宣布：“傅念一，恭喜你成为本店的第一位VIP。”

傅念一噗嗤一笑：“下次多放点黄花菜。”

后来熟识起来，齐朝暮就光明正大地接连给傅念一发短信，不是宣传广告就是询问她的口味，美其名曰是为VIP提供更好的服务。

直到有一天，傅念一吃得大汗淋漓，抬头看着正忙碌的齐朝暮大声问：“齐朝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齐朝暮怔忡，忽然不好意思地扭捏一笑：“你终于知道了啊。”那副娇羞的模样生生把傅念一后面的话逼了回去。“齐朝暮你是不是喜欢我，给我加这么多量！”

傅念一一连好几天都不敢去齐朝暮店里了，有一次实在想念那诱人的味道就让室友去帮她带回来，分量还是很足，室友开她玩笑：“那老板是不是喜欢你啊，怎么不见给我们也这么多量。反正你和那谁也分手了，老板也不错啊。”

傅念一堪堪地把一只烫丸子吐了出来，脸红心跳：“瞎说什么，我是他店里的VIP，VIP懂吗，就是上帝！”

也就是在这时，女生宿舍楼下传来一声深情地嚎叫：“林乔乔我喜欢你！”那声音，傅念一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傅念一你的雀斑真可爱。”

“傅念一你做我女朋友吧。”

“傅念一……”

傅念一没了食欲，一把拉开窗子就把剩下的米线统统倒了下去，看得舍友胆战心惊：“那啥，分了手还是能当朋友的嘛，你这也太凶残了！”傅念一丢了饭盒一头栽倒在在床上，楼下传来“在一起”的起哄声。傅念一觉得奇怪，明明齐朝暮没有放辣，为什么她还是鼻头冲得想哭呢。

好巧不巧，齐朝暮就在这时给她打电话来，她接起来还没听清齐朝暮说什么，就被外面的声音吵得烦躁，一把丢开手机朝楼下大吼一声“吵个鬼啊！”接下来的话却全都哽在了喉咙。

楼下，恋人在甜蜜的拥吻。

楼上，傅念一岁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手机的通话时长一秒一秒地延长着。

齐朝暮是在骑着电动车穿梭在校园里送外卖的时候看到傅念一的。她拿着一把扫帚心不在焉地扫着地上一层薄薄的雪，她只套了一件毛衣，在夜风里瑟瑟发抖。齐朝暮借着宿舍楼下的路灯看着她的脸被冻得通红。

他脱下外套就走了上去，将她瘦小的身体紧紧裹住。“你在这干什么？做好事？”齐朝暮问她。傅念一生闷气，她明明已经这么惨了，他还有心情开她玩笑。

“往楼下倒米线被宿管罚了。”她从大衣里探出头来闷闷说道。

“为什么倒掉？难道不好吃？”齐朝暮板着脸问她。

“好吃的不得了。”她眨巴着眼睛，一副讨好的模样。哪知齐朝暮却从后座的箱子里取出一只还包着保温布的饭盒递给她：“喏。”

天空还飘着小雪，路灯暖黄色的灯光在他周身晕开大大小小的光圈，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他的头发上、睫毛上。傅念一突然觉得这一幕太美好，她飞快地掏出手机对着他“咔嚓”一声，他眉目清朗的样子就留在了屏幕上。

“你就这么给了我，你的顾客怎么办？”

“没办法，谁让你是唯一的VIP呢。”

傅念一坐在台阶上手捧着热乎乎的饭盒，看着齐朝暮拿起她扔在一边的扫帚扫雪的样子，忽而认真地问道：“齐朝暮，你说喜欢我的话还算数吗？”

傅念一成功晋升齐朝暮小店的老板娘，舍友怂恿她让齐朝暮给她打折，傅念一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齐朝暮可是要养家糊口的。”

“大小姐，你还用他养？”

舍友无心的一句玩笑话，傅念一下意识地去看齐朝暮，好在他似乎并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

傅念一和齐朝暮都是北城人，这也是他们在一起后的某一天傅念一看到齐朝暮小时候在北海边的照片才知道的。齐朝暮并不喜欢讲他家里的事，傅念一只粗略知道他的父亲出了事故，母亲带着他远走他乡来到这座城市安居。而傅念一呢，公主一般地长大，爸爸妈妈和哥哥妹妹都舍不得她离家这么远去上大学，可她坚持要来岚城，只因为偶然有一天在旅游杂志上看到这座令她魂牵梦萦的江南小城。她没尝过什么人间疾苦，于是愈发地敬佩齐朝暮。

她喜欢极了他认真努力生活的模样，哪怕现在他的世界只在这一方小餐馆里，她也觉得，总有一天，他能够带着她去看更大更好的世界。（未完待续）